回到品仙阁的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找到阴回,江夏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看看他们的情况,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崔璟郅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安,这样的场面像是他在洛州那晚所经历过的那样,在驿馆的后院,他瞧见了被追杀得满身是血的道安,还有那个杀手。那阴回会不会也···
“魁听,咱们出去找找他。”
崔璟郅显得有些心急,转脸就要直接冲出去,幸好魁听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去!”
“阴回万一出事了呢?”
“他能出什么事,他那么厉害!他要是出事了,咱们就都别想走出这扬州城了!我知道你的担忧,但阴回这个人一向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他不喜欢跟人商量,所以才自己出去的。放心吧,待会他就会平平安安地回到这里了。”
魁听肯定是比崔璟郅更了解他的,见他这样说,崔璟郅也只能先坐下来等着。一旁的魁听看他那样子,也忍不住地嘲笑起了他来:“崔公子,我看上次在洛州的时候,你不是挺神勇的吗?怎么到了这风平浪静的扬州城了,你倒还忧心上了?”
“那时候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过一天就算一天了。现在是知道个大概,就只能提心吊胆了。本来说好了,是来赏玩的,我看呐,这一路上景没瞧见多少,糟心事倒还是有那么一大堆!甩都甩不掉!”
看样子崔璟郅的耐心就快要被磨没了,近来这些事,也真的是会让未曾经历过的人感到心力交瘁的,他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回来了,是他吗?”
博见站在外面,阴回回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就看见了。
“是他,那死人脸,看着就晦气死了,他一来,我总觉得天都变暗了不少。”
魁听端着个胳膊,就站在他进屋的必经之途上等着他过来,嘴里也没忘了碎碎念地小声骂了他两句。
“殿下,我回来了,无事。”
“谁关心你有事没事啊?”
李昭晏还没说什么呢,魁听就第一个站了出去跟他斗起了嘴来。
“你们要不是在等我的话,崔公子应该早就叫人开饭了。你们每个人都看着门口,而这里,又恰恰好只少了我一个,所以,你们就是在等我。”
阴回像是没瞧见魁听那已经气红了的脸似的,边走边说,径直就略过了他,往屋里去了。
屋内客人不少,魁听在他身后叫骂的那两句,也很快就被人声给淹没了下去。
“回屋说吧,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博见,你们先吃饭,我们待会就来,不用给我们留了。”
“好的殿下,我会安排好的。”
带着那几个人,李昭晏他们就上了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大家说话也都放松了不少。正当李昭晏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阴回却将道安支到了隔壁房间去。
“叫他出去做什么?”
“不是叫他出去,是叫他出去盯着,道安多年刺探情报,他最知道该怎么打听消息。咱们一行人鬼鬼祟祟上了楼,肯定会有好奇之人跟上来的,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
李昭晏看着阴回那极其认真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了,只能跟着点点头,表示了认同。
“你们是想找我问什么吧,问吧。”
“知道了你还卖关子,还不赶紧说!”
魁听做事说话都是一向直接的,尤其是跟阴回,就更没有什么虚的场面话了。
“李维去晋州的事,我也不知道多少,我只知道,是圣上下令,不许内衙在路上截杀他,也不许打断他去往晋州的路。这件事是你哥和宇文曜亲自督办的,那时候北境情势危急,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能如此引起重视,有些不简单,所以就微微留意了一下。原本以为李维是要对长公主驸马有什么动作呢,没想到他竟然在晋州李戈云那里待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干。”
“你不是不知道吗,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没干?”
“因为晋州确实是无事发生,无论大事小事,都没有。那段时间除了崔将军曾去晋州调兵以外,真的很平静。”
这下魁听陷入了沉默,他原本就对晋州戒备不多,现在要这样突然回忆起当年在晋州历经的种种,还真是想不太起来。
“晋州···”
闷声很久的崔璟郅这个时候开始自己嘀咕起来,也很快地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大家纷纷看过去,不知道崔璟郅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看我干嘛?”
“你刚刚说什么呢?”
魁听有些嫌弃,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饿昏头了。
“晋州,我爹?晏儿之前说过,我爹或许知道晋州的事,这倒是提醒我了,我好像也想起来了点什么。”
“什么什么!”
魁听一听说是有线索,赶紧就凑了过去,刚刚还嫌弃人家呢,现在就跟米饭团子似的粘上人家了。
“我爹好像跟我说过,当年他跟林楼辅,在晋州做过些什么事,你说,李维和李戈云的事,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纷纷围了过来,等他看他接下来说什么。
“我···我就是猜测,这还是晏儿提醒的我呢,再说了,我爹这个人一向是不跟我谈论这些的,也就是这些年···”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的,我们又不会告发你。”
崔璟郅犹犹豫豫,再三回想,还是想起了只言片语来。他爹当时跟他说那话的时候,神色之间确实是有些古怪的,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光想着别的事了,根本没料到这些。
“舒缅,当年他就是被林楼辅送到我爹这里来的,我爹为了安置他们,将他们送往了晋州。晋州是我娘的家,那里有很多我外祖的产业,所以我爹能安稳地将他们放在那里很多年。”
“所以呢?”
魁听继续不耐烦地问道。
“舒缅当时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小孩子,就是舒孝。想必舒孝的身份你们应该也知道吧?他是河···他身份特殊,要是没有圣上的授意的话,我爹是不可能敢跟林楼辅一起,将人藏匿起来的。”
“舒孝?你觉得他们是因为舒孝的身份才死的?难不成这俩货还是河间王旧部?”
对于魁听的猜测,崔璟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圣上这些年早就不追究河间王旧部一事了,一来是为了稳定朝纲,收拢人心,二来,河间王已死,追究他又是何必呢,还闹得天下鸡犬不宁的,圣上是明君,这个道理他明白。”
“那你觉得,会是为了什么?”
崔璟郅稍稍思索了片刻,便开始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言说起来:“说到舒孝的身份一事,我倒是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在兖王谋反一案里,助益洛州颇多的江南势力。这些人在后来的清算之中,竟然无一人落网,圣上雷霆手段,怎么可能容忍他们私下勾结,又法外开恩呢?”
“所以你觉得,江南士族不是在帮兖王,而是在帮圣上演戏?”
“不只是演戏,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咱们不知道事,牵连他们更深。李维在演,江南也在演,可江南士族偏安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平白来蹚这趟浑水呢?或许关窍就在这里,这就是晋州的那件事,咱们可能得去拜访一下陈家了。”
“陈家?”崔璟郅一说完,李昭晏就立马站了起来高声道,“陈家过于敏感,咱们得谨慎些。”
“晏儿放心,如果圣上真的有心打压,而陈家如今式微,与往日相比大为衰落了的话,那咱们今日上街,又为何会瞧见街上那么多的陈家铺子呢?圣上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陈家为河间王母家,当年到底有没有暗许河间王谋反之钱财,咱们是不会知道了,可圣上自会明察的。既然陈家无事,那就说明河间王一案无碍了。咱们既然来了这江南,到了这扬州城,自然是要去瞧瞧这大名鼎鼎的江南大族是什么样子了。”
“好吧,那我叫博见去下拜帖,请他们来品仙阁相聚。”
“不,”崔璟郅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咱们直接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昭晏有些不解,先不说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事了,你这样直接去,是准备上门去看什么呢?
“为何?咱们就这样上门不太好吧?”
“午未大街坠马,来通传的那个太监,晋王府外刺探消息然后又自杀的那个,也是太监,咱们昨晚见到的那个人,看着也像是太监。如此之多的巧合,我总觉得跟陈家有关系。再说了,江南很多大富人家不都会在家养两个太监吗,咱们就这样去拜会拜会,说不定会有惊喜发现。”
虽然是这样说,但李昭晏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崔璟郅也看出了他的犹豫,走到他身边去,提醒他道:“圣上临行前,叫阙公公给了你一个东西,还记得吗?”
“信?”
“对呀,拿出来看看吧。”
李昭晏将信将疑,在怀里掏了好久,这才将皱巴巴的信件掏了出来。他看着还没启封的信封,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慢慢地将它打开来了。
信件很薄,里面似乎就一张纸,等李昭晏将它抽出来的时候,那上面看着像是也没什么字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写了什么。
“打开看看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
崔璟郅抓着他的胳膊,安抚着有些紧张的他。
信件被缓缓打开来,众人也都纷纷侧目看过去,只见上头轻描淡写地只写了几个大字,李昭晏边看还边读了出来:“拜访陈家。”
“就没了?”
魁听拿过信件,左右上下地翻转了两圈,愣是再没瞧见别的什么。
“你猜对了。”
李昭晏有些惊喜地望向崔璟郅,内心的疑云也终于消散,原来阙原说的合适的时机,就是这个时候。父皇料到了他们就算是到了扬州,也还是会对整件事有所怀疑,但又怕李昭晏性子软,不敢上手,所以就给他留了这么几个字。
只是没想到,崔璟郅竟然会猜到其中的关窍,这倒是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见大家的目光纷纷投来,崔璟郅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两步,还是李昭晏不断上前将他逼到了角落里,他才终于站稳。
“我···我就想到了些什么,瞎猜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崔璟郅赶紧摆摆手,撇清自己的嫌疑。
“那咱们明日,拜访陈家?”
魁听看了看大家,谨慎发问道。
“对!突然袭击!殿下来了,他们也不敢不让咱们进去。”
崔璟郅赶紧应和道。
“好吧,明日一早去,至于王严那边,还是先等等吧,不要平白波及了人家。父子好不容易团聚了,还回了老家,咱们去了会搅扰他们的生活的,还是先去陈家看看再说吧。”
李昭晏终于拿定了主意,拍板定下了明日的行程。
这时候门外的道安也开始拍门了,似乎在小声说些什么。魁过去打开门,将他拉了进来。
“殿下,刚刚那个玉姐来了一阵,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我也不好打草惊蛇,你看···”
“玉姐?”
李昭晏还往门外看了看,现在肯定是瞧不见人的了。
“对,她似乎···格外在意咱们商量的事。”
“因为她就是陈家人呐。”
道安话音刚落,魁听就在一旁搭腔道。
“你知道?”
李昭晏有些惊讶,他竟然将此事瞒着自己?
“我那不是看殿下是来扬州游玩的嘛,不想再叫这些事搅扰了殿下的兴致,所以才没说的。再说了,这消息还是来了扬州以后,找百彼打听的呢。”
“她真的是陈家人?”
“她叫陈天玉,是陈家现任家主陈生南的小女儿,也就是河间王的姨母。不知道是跟家里闹了什么矛盾,离家二十来年了,自己在扬淮河边上开了这么一家酒楼,这些年倒是跟陈家没什么往来。”
“这些都是百彼说的?”
“是,你别看那小子跟这个玉姐不清不楚的,这小子可精着呢!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他心里有数,不然副使也不会将他安插在江南这么多年了。”
“我不是怀疑百彼,就是有些···觉得奇怪,这个玉姐,到底是什么立场和心态呢?”
“她应该不会与咱们为敌,她营商多年,最是知道,不能与官府争斗的。更何况,您还是王爷,她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李昭晏自己也有些想不清楚,但还是觉得魁听此言在理,便认同了他的说法。
等人都出去了,博见也上来催他下楼去吃饭的时候,李昭晏这才拉住了崔璟郅,想跟他说说悄悄话。
“阿郅,有你在,我才能如此心安。”
“护着你,本就是我该做的,要是我没做好,叫晏儿心烦了,那我才是真的不好受呢。”
“阿郅这么聪明,真是便宜我了,得了你这么好的夫人。”
“嗯?”崔璟郅听着这话不太对,伸手上去摸住了他的脸,“是夫君,晏儿看来是久不经事,都忘了夫君是怎么伺候你的了?”
听着他的话,李昭晏也憋不住地笑了出来,边笑还边往他身上靠过去。
“先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走吧,博见要等着急了,他肯定又以为我把他家殿下怎么着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博见现在对你印象可好了呢,你没发现吗?”
“是吗?我都没注意。”
两人闲谈着下了楼,倒是将刚刚在屋里商议大事的忧心忡忡全都给抛诸脑后了,现在只有美味的食物,才能安抚他们的心神,别的就都往后再说吧。
说到这个品仙阁,李昭晏刚来那会儿,就觉得有些眼熟,今天白天又出去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时间好好看看这里,如今闲暇下来了,倒是有空好好看看这大名鼎鼎的品仙阁了。
原本李昭晏以为是自己赶路赶久了出现的错觉,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崔璟郅说了一下之后,没想到崔璟郅也深有同感。这里真的跟京都的梨桐书院好像,就像是那种做正常生意的梨桐书院一样。
李昭晏下楼之后,看这里也看得更仔细了些。玉姐把她这个酒楼的大厅,装得跟梨桐书院的烟津馆一楼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绕在去厨房的后门之前的楼梯,屏风隔断开来的前后座,甚至连帷幔这些不太可能模仿到的东西,李昭晏都觉得这两处地方用的是一样的。就是这扬淮河边上兴许是不太好藏酒吧,所以这里没有梨桐书院的那个同款酒窖。除此之外,这里看着就像是一个扩大的烟津馆。
不过当然了,烟津馆里也不会有这样的落地扇窗,连着微波粼粼的湖面,这些倒是特征显著的江南景色。
也或许是他们用的画图师父是师出同门吧,所以看着这两处地方就相似了许多。不过不论如何,现在李昭晏他们都没有这个闲心来计较这些了,毕竟他们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得罪这个玉姐为好。
第二天一大早,如先前商量的一样,魁听依旧是早早地就来敲门了。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崔璟郅他们没有赖床,魁听站在门口,话还没说完,他们就已经麻利地收拾好出来了。
“哟,今天挺快的嘛。”
“废话,大事上,我们绝不耽误!”
“还行还行,你小子还没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是不错的,继续保持啊。”
没工夫听他废话,崔璟郅叫上李昭晏就飞身下了楼,搂了点吃食就打算直奔陈府而去。
但脚还没踏出品仙阁呢,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百彼却突然现身,拦住了他们。
“等等,诸位,陈家可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想进就进呐。”
“怎么,难不成他们还要跟殿下,跟朝廷作对吗?”
魁听这个时候也已经赶了下来,一个转眼就看见了拦路的百彼。
“当然不是了,就是陈家···身份特殊,他们本身倒是没什么,但要是因为殿下去了陈家而惊动了其他的江南大族,到时候我怕殿下会不好像圣上交代。您别看陈家如今低调,可在江南,即便是现在越家富庶更甚,大家也还是将陈家视作话事人的。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殿下要听啊!”
魁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个?当即,他就让李昭晏把昨晚他们看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递到了百彼眼跟前去。
“看看,这是什么!”
百彼将信将疑,还沉浸在自己的发言里呢,丝毫没意料到这是什么东西。当他展开来看的时候,还有些不确信呢。
“这像是···圣上的字?”
“你还认识父皇的字迹?”
百彼拿着信,看着李昭晏,嬉笑了两声,有些自嘲似的说道:“圣上经常亲自给江南的探子写信,我每次都看,所以认识。看来是我多虑了,殿下请吧。”
说着,百彼就让开了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阻拦李昭晏他们。
“先生于江南经营多年,我这次来,事发突然,也对这个陈家没什么了解,不若请先生带路,带着我们前去,可好?”
百彼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点了点头就走在前头,给李昭晏他们带路去了。
陈家于闹市隐居,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特地安排的,陈氏老宅附近,竟然连一点商铺都没有,显得格外安静了些。
“这里为何不开商铺?我看这边的地段,一点不逊色于昨天我们去的书院那边啊。”
“殿下有所不知,扬州城的很多商铺都是陈家的,这边的原来也是有商贩的,可陈老爷觉得这些商贩影响了陈家的气运,所以重金将这一带买下,将人给请走了。”
“这个陈老爷既然觉得闹市喧扰,那为何不搬去郊外隐居呢?”
“哈哈哈哈,殿下,郊外没什么人,他还怎么炫耀自己这万贯家财呢?”
百彼笑着说了起来,看样子,他对这个陈家家主陈生南是极为不屑的,甚至有些鄙夷。
“到了,殿下瞧瞧吧。”
百彼骑马走在前头,略略给他让开了一个空当,李昭晏也抬眼瞧见了这气势恢宏的陈家大宅。正如百彼刚刚所言,他得炫耀炫耀自己这万贯家财,他也确实是炫耀出来了。
光是门外那两根极其巨大的门楼柱子,都给李昭晏吓得不轻。当年父皇要修缮太白行宫给他住的时候,也打算在门外弄这么两根柱子的,但因为过于奢华,后来被母妃给阻止了。没想到远在江南这等偏远之地,竟然还真有如此规模的东西,当真是如传言所说,江南大族喜奢华,花钱如流水了。
这要是再京都,天子脚下,又会有哪个平头百姓敢这么干呢?
“殿下,我去叫门?”
百彼看他有些愣神了,便叫了他两声,这才将李昭晏从一阵阵的惊叹中拉了回来。
“好,你小心。”
“多谢殿下关心,我会的。”
说话间,百彼已经一个轻快地翻身下了马,直奔陈宅的门口而去了。
但那些守卫家丁早早地就瞧见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又见百彼气势汹汹而来,自然是早就严阵以待了。
百彼没有跟他们多说废话,而是站在了他们面前,看着陈家的大门口就开始叫起门来:“晋王驾临,还不快开门迎接!”
门口的家丁听言便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个更是直接跑了进去,留下的其他人也将手里的家伙就收了起来,不敢再跟百彼对峙。
“殿下,你说这个陈生南见到你的第一眼,会是什么表情?”
魁听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在背后说笑着。
“当然是···还真说不定,他或许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也有可能呢?”
“殿下就等着吧,咱们也该是时候瞧瞧这震动朝野的江南势力,背后的掌舵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不止吧,不是还有越家吗?”
李昭晏看着魁听,有些话里有话似的说道。
魁听看着他,也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现在也知道说话的时候藏一半露一半了,顿时惊喜了起来:“殿下也长大了呀,原来你肯定会直接跟我说,魁听啊,你说到底是越家更有野心,还是陈家呢?说完这个之后,你肯定还会刨根问底一番,再问问我,当时圣上说要指婚崔璟辞和四公主的时候,越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现在殿下都不问了,稳重多了嘛。”
李昭晏看着魁听像是逗小孩一样地逗弄自己,顿时就来气了,看着他就嘟着个嘴,骂了起来:“就你话多!你是想说,我以前很蠢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殿下真的是比京都好多王公贵族都有意思多了,待在皇宫里真是可惜了呀。”
调戏他还没结束,魁听就警觉地盯着那边门口拧起了眉头来,他也一下子收起了自己刚刚那副玩笑的嘴脸,变得严肃起来:“人来了,阵仗还挺大的。”
“听见了?”
“动静不小,百彼应该也听见了,快出来了,殿下准备一下吧。”
说完,李昭晏就要下马而去,幸好魁听眼神好,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殿下干什么?”
“去门口啊,怎么了?”
“您是殿下,您就应该在马上待着,好好给这个陈生南一个下马威。您下去等他,显得您掉价了。”
听着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李昭晏便又回了马上,安安静静地坐好了,一边看着门口,一边瞟着魁听。
“殿下平时跟我们在一起不讲究也就算了,可现在正是对峙的时候,咱们不能落了下风,所以得端着些。”
魁听边说还边调了调马头,想让它看起来更加威武一些。
“来了!”
一旁的崔璟郅也很是警觉,一见大门开了一个缝儿,便知会了一声。
一行人就这样等着看着,直到大门完全打开,陈生南站在前头,领着一帮人朝他们而来。
大家都在猜,这个陈生南的态度会如何,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底,李昭晏更是如此,毕竟这种上门去叫嚣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
“参见晋王殿下!”
远远而来,陈生南二话不说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参拜了起来。
李昭晏有些慌了神,刚刚本来就紧张,现在他还如此诚恳,就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只能看向一旁的魁听求助,在魁听的眼神示意下,李昭晏当即下马将他扶了起来,恢复了自己往日说话的神态。
“陈老,您见外了,按辈分,我还得叫您一声外曾祖呢,您不必如此客气。今日贸然前来,叨扰了,还望您勿怪。”
这时候李昭晏才走近了细看起了眼前这位老者,年岁不小了,就算是还有些精神头,也掩饰不住脸上的衰色了。
那人也极其谦卑,尤其是李昭晏还如此客气的情况下,就更是显出一副不敢造次的样子了。
“殿下折煞草民我了,我怎敢跟殿下攀亲,还居于长者之位呢?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殿下勿怪。我这年岁上来了,愈发地不济事了,现在也耳目闭塞了,连殿下来了扬州这么大的事我都全然不知,实在是罪过呀!”
眼瞧着眼前这位老人如此自责,李昭晏想着他应该也不会牵连进兖王一案里吧?但向来自己是看不透人心的,原先自己就上过当,李昭晏还是留了个心眼,表面上也依旧装得像样。
“您不必如此,我只是来游玩,本就阵仗极大了,要是再知会沿途各县,恐怕也是难得安生了。我倒是瞧着您这里,闹中有静,市井相依,别有一番意趣。昨日就听说了,但一直不敢来拜访,生怕扰了您的清静,这不,昨晚彻夜难眠,今天一大早就忍不住地还是要来看看,您不会怪我贸然登门吧?”
李昭晏言语间也是极尽客气和礼遇,给刚刚还中气十足的陈生南给看呆了,语气也慢慢变得更为和缓了起来:“殿下看得起寒舍,这是我的荣幸啊,您能来,那就是我们全府上下的荣光啊!您快请,别在外头站着了!”
说着,一大帮子人就在陈生南的带领下,进入这座豪华庭院里。刚刚退到一旁去的百彼也在此时跟上了队伍,走在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上。
“殿下此来,圣上肯定是特地嘱咐了什么吧?”
终于,一进大门,这个陈生南还是忍不住地试探了起来。
李昭晏也学聪明了,只装作自己是个闲散之辈,对这些问题一问三不知,只是不停地搪塞着,回避着,反正就是不正面回应,也不透露什么特别的消息给他。
陈生南眼瞧着李昭晏是在跟自己打哑谜,还装得一副天真的好模样,也不敢再试探下去,生怕再把人给得罪了。而且走在他身后的这几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要是真斗起来,恐怕还没等官府介入,他这宅院就得让这几个人给拆了!
“殿下,您在扬州,住在何处呀,还习惯吗?要是不嫌弃,我家还有处别院,就在城里,不如殿下赏光过去小住两天?”
“我们就住在品仙阁,那里挺好的,外头景致也不错。听说还是您的女儿开的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陈老商海沉浮这么多年,没想到您女儿也是个高手啊。”
一说起这个陈天玉,陈生南的脸色顿时就暗了下去,再加上李昭晏那一顿的夸赞,站在一旁观察大局的魁听,甚至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杀气。难不成这个臣生南跟自己这个女儿已经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了?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这个陈天玉想要在扬州城活下去的话,必定不可能得罪她老子,现在这样的情况,恐怕是老爷子掌控不了她了,才会如此气愤。看来陈家,也有内忧啊。
除了那个和越氏暗中勾连的内鬼,陈老爷,你的这个女儿,恐怕也不好对付吧?
看着老爷子越发沉重的表情,魁听也跟着得意了起来。想来在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冲击之下,你为了稳住陈家,也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可你到底是跟谁,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才换得了如今陈家的一方安定呢?这点魁听倒是一直没有想明白,或许这背后的势力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也未可知呢。
“哦,这样啊,品仙阁···”
隔离好久,他才又开口,但也只是浅浅地提了一句,就不想再继续说关于品仙阁的事情了。
李昭晏也看了出来,这想来也是人家不愿意提及的家事吧,或许还是家丑呢。他这个人也一向不是个咄咄逼人的角色,一看情况不对,李昭晏便立马调转起了画风来,说起了另一件事。
“父皇临行前,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想让我的伯父河间王,重入宗庙,让他的儿子承继爵位。此事在朝中已经有些议论了,您是河间王的外祖,您觉得这件事···怎么样?”
没想到李昭晏扔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他话音刚落,那个陈生南紧跟着眼珠子一转,立马就跪倒在了他面前,连连告饶。
李昭晏意料到了他可能会很惊讶,但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是干什么?您快起来!”
“殿下,当年之事,我们陈家真的是无辜受害呀!”
“先起来,起来再说!”
李昭晏愣是生拉硬拽地将人从地上给拔了起来,把他给按在了椅子上。
“我是说,父皇会善待河间王之子的,您何必如此反应呢?再说了,这件事当年父皇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陈家并无过错呀,您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李昭晏的话一说出口,崔璟郅和魁听便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很是默契,他们知道,这是李昭晏在准备套那个老头子的话了,接下来就看他上不上钩了。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越氏所言,并不全然是诬陷,而是···”
看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李昭晏也假装不知实情,追问了起来,还表现得一脸的天真无邪的求知样儿。
“我那儿子,一向···一向不听管教,后来在越氏那帮子人的撺掇下,跟一些异心之人勾连在了一起,以至于后来差点祸及整个陈家!要不是圣上明察秋毫,我们家现在已经彻底败落了也说不定啊。这些年我一直谨小慎微,连大门都不愿意多迈出去一步,整日里是吃斋念佛啊,就是为了赎清那个孽种的罪过呀!”
说到激动处,他甚至还假模假样地抹起了眼泪来,看得李昭晏也不得不配合着他,边安慰,边给魁听他们使眼神。
“陈老,您放心,父皇一向是赏罚分明的,无错之人是绝不会被无辜牵连的,这些年陈家受到的委屈和误解,父皇心里都知道。这不,一找到河间王遗子,父皇便立马决定要封他爵位了。不过您也知道,朝中之事,一向是相互制衡的,父皇也还得跟大臣们商议商议。”
“圣上心系天下,以社稷为重,实在是百姓之福啊!”
老爷子明显是还有话想说,但是还是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李昭晏知道,这是个老狐狸了,不好对付,而且不能硬来,还得慢慢引导,不然惹急了他,说些有的没的,到时候场面失控了就不好了。
除了这位装腔作势的老爷子,阴回他们一进来以后也在不停地观察着府里的下人,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那种类似太监的人在。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谁有问题来,毕竟这边还是外宅,这些年估计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服侍。
魁听见没寻到什么机会,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悄悄地给李昭晏使了个眼神,叫他再在这儿多留一会,他再去四处瞧瞧。
李昭晏也明白,所以时机一到,他便向陈生南开了这个口,借言说自己想品尝地道的江南美食。陈生南自然也是不会放过这个巴结的好机会,当即就让人去准备着了。
“殿下,要不咱们去后院瞧瞧,那里我让人育了些早莲,开了几朵,正好殿下来了,可以一同前去观赏。”
“莲花?这个时节,莲花怎么会开了呢?”
“殿下,这可是跟着宫里的老师傅学的法子,用水布在莲池顶上盖上一层又一层,再让人日夜烧火保温,给莲池外供养合适的温度,等时间差不多了,春雨一到,就解开水布,莲花就会零零星星地开上几朵的。”
说到得意处,陈生南脸上的喜悦之色那可真是掩抑不住啊。这种法子宫里确实是在用,不过因为太过奢侈,被父皇给叫停了,那些匠人也就被放出了宫去。没想到竟然被陈生南给寻摸到了,还真的在自己家里将莲花给养出来了。
转眼看着陈生南那一脸的欣喜模样,李昭晏顿时心生警觉起来。这个陈生南在这种事情上都不注意避嫌,如此僭越,他真的不怕别人传扬出去吗?还是说,这老头子就是单纯喜好奢靡,有钱没地方花呢?
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攻打支然的时候就应该让你小子出钱呐,也好过让你拿这么些钱来烧着玩啊!
李昭晏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了他两句,但面上还是陪着他四处赏玩,边看还边不停地夸赞着。
期间,也不停地有下人来往送些东西过来,魁听他们也都一一查看过了,但当李昭晏探头过去准备问问的时候,魁听却无一不是摇头相应。
难不成这民间养太监的传闻是假的,这个陈生南也没有这样的爱好?那京都出现的那一批人,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李昭晏又不禁看向了一旁乐乐呵呵给他介绍莲花池的陈生南,此人已经上了年纪,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殒命归西,可他守着这么大的家业,为什么不能安生些呢?难道他除了那个当年被暗杀掉的内鬼儿子,还有别的承继家业之人?他做这些,是为了陈家在他死后还能得到某些势力的支持而不至于很快地衰败下去?
陈家到底有多少子嗣,这个李昭晏倒是不清楚,据说这个陈生南也是生平浪荡,不知道在外头还有多少个私生子呢。但陈家的正头夫人,只生了两子两女,便早早地撒手人寰了。长子早年游历蜀中,后来下落不明,次子因勾结越氏,被这个陈老爷打断了一条腿,听说是后来郁郁不振,是喝酒给摔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其中一女,嫁入皇室,生下皇长子李玹,后来因争权夺利之事,郁郁而终。另有一小女,离家数十年,也就是现在开了品仙阁的那位玉姐了。
从明面上看,陈家的家族关系及其简单,再加上早些年因卷入了河间王谋反一案,陈家的其他亲族家眷,也早就不跟他们往来了,现在这个老头子,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若他真是背后出钱相助之人,李昭晏也实在是想不通他所求为何,因为他除了还有一个女儿···
女儿?难不成他是为了这个小女儿?
李昭晏也曾略有耳闻,江南富庶之家中,有不少让女子承继家族事业的,但那些大多都是靠织造手艺起家的家族,女子更懂这些营生,倒也没什么。不过按陈家这个规模来看的话···
这个时候李昭晏又想起了玉姐的品仙阁来,要是真论起来的话,这个玉姐的能力的确是出众,陈老爷遍寻继承人无果的话,倒是极有可能将家业交到她的手里。再加上那天在她房门外遇见的那个太监,似乎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个背后出资洛州和北境的人,应该是玉姐才对。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一旁的陈生南嘴里在说些什么了,李昭晏只顾上自己在心里嘀咕。但一下子想通了之后,再转眼一瞧身旁的白发老人,李昭晏甚至生出了一股悲凉的哀悼之意。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亦或许他参与了什么,但于他而言,应该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真的是为了陈天玉的话,那他想要的答案就不会在陈家宅院里了。
想起这个,李昭晏便想回品仙阁看看,昨晚玉姐就在他们房间外偷听,今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撞个正着。
匆匆忙忙间,李昭晏打断了他的介绍,跟他说起了自己答应要去看看城中崔老先生的事,便赶紧借口溜之大吉了。
本来就参与不进去的崔璟郅他们,也像是解脱了一般,一溜烟儿就跟着出了陈府。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这是李昭晏的借口,他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要着急离去的。
等出了门,李昭晏才缓缓向他们道来自己离开的理由,两人听后也是颇为认同,便跟着他又赶回了品仙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