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烟雨乱风波 第4章 一屋同房

“怎么回事？”宗棐忱没想到这么麻烦。

“珠玉本应明日才去广袖楼，因广袖楼先前的头牌乍然赎身，只能着急让珠玉过去撑场面。属下又派人去广袖楼将珠玉赎回，却因面生和未曾透露身份，广袖楼不放人，还说他们楼多日没个喜庆事，想借此会展露头角，今日不会放人。”余力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是否要暴露身份，只好先行回来听从吩咐。

“广袖楼。”宗棐忱口中细细揣度这三个字，“你去府外买身锦服成衣拿来。”

余力摸不透王爷的心思，依旧领命，“是。”

重绥躺在广袖楼给她安排的暖房的床上，盯着上方的华帐，忽而用手捶了两下床榻，声音中带着几丝恼怨：“骗子，大骗子。”

还不来接她，难不成她今晚真得接客不成？

“笃、笃、笃。”房外有人敲门，打断了重绥的思绪。

“姑娘，李妈妈让我来唤姑娘下楼。”是广袖楼派给她的丫头凌娘。

“好，我这就下去。”重绥认命似地起身，对镜拢了拢有些凌乱的乌发，心中却止不住地嘀咕宗棐忱。

出了房门，凌娘还在门口。“走吧。”重绥柔声道，面上已复素日淡淡之状。

沿着阑干楼梯向下走去，整个广袖楼尽在眼中。

不大，总共三层，是个筒状楼，二三楼住着姑娘们，最底层只有一高出地面三寸的圆台和其下方围着的十数张春台。

圆台正中坐着一妇人，面前还站着几位姑娘。

“珠玉来了就齐了，再有一个时辰敲暮鼓，到时梳笼会也就开始了。我得再叮嘱一下，今夜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不少公子哥富贵爷会来，你们得抓住这个风口，要是被挑中了，荣华富贵都得追着你跑。”李妈妈年岁不到四十，扑着粉的面上带着不可忽视的细纹。

“谨遵妈妈吩咐。”姑娘们听话地应和。

李妈妈坐在交椅上，轻摇如意牡丹花团扇，面带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几位姑娘，“好，平日里怎么练的，今晚就怎么做，不出差错最好，要是出了差错，没人愿意给你梳笼，那就......”李妈妈叹了一口气，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底下姑娘个个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重绥见此情形，也故作此态，心中知晓这广袖楼也不是个好待的地方。

“你们先上楼梳妆换衣，珠玉留下。”

几人闻言离去，却又回头将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向重绥投来。她们知道，昨儿傍晚新来的人是从雪青阁那种大地方过来的。

心知这李妈妈是个笑面虎，重绥不敢大意，微微垂首以示恭敬，“李妈妈。”

“珠玉啊。”李妈妈牵住重绥的手，将她带近身旁，“来这暖房住得惯吗？被褥可还好？”

“一切都好，妈妈待我也好，只我在从前的阁里不是个出彩的，还望妈妈莫要嫌弃。”重绥声颤颤。

“哎哟，可别这么说，我知姑娘是个聪慧人。在这些个姑娘里，你得数头一个。”李妈妈笑意盈盈，亲昵地拍拍重绥的手，“所以啊。”

重绥见她不说话，适时露出些求知的姿态。

“哈哈，要不说你有福气呢，先前你去打茶会时，有位张老爷看上了你，今夜他打定主意梳笼你，你就不用唱曲给旁人听了，独独唱给张老爷一人就好。”李妈妈笑意愈浓，也不知收了那人多少银钱。

张老爷是谁？重绥困惑，瞧见李妈妈高兴的样子，她只好装作羞涩下又藏着野心，问：“张老爷是何权贵？能给珠玉多少银钱？”

李妈妈瞧见她这短视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又用食指指了指上方，“跟上面稍微沾点关系的人，来这儿哪能明面上告诉我们是谁，虽说年纪有点大，但年纪大的知道疼人，你可享福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重绥心中白眼翻上了天。

“那银钱呢？”

看来是指望不上元王了，她得努力攒钱给自己赎身。

李妈妈眉头一皱，脸带嗔怪，“到底年纪小些，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妈妈给你一句忠告，享得起富贵的人，是不会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的。这次你就先不要管他给你多少银子，将他伺候好了，他还能少得了你？”

真不是人啊！一分钱都不给她。没有明面上的账，就算阿兄给够她钱，她出去后也会遭人怀疑。

“是，多谢妈妈教我。”重绥瓮声瓮气道。

“你先跟着我去我房里，我给你梳妆，你那暖房里，我着人给你收拾收拾，等张老爷来了你再上去。”李妈妈站起身，拉着重绥的手就要往她房里走。

这人真是让重绥认识到什么叫作厚颜无耻。

趁她不设防，直接不给她留后路。等让人收拾好，屋里真不知道还能不能余下贵重之物。

还好她早就藏好了，重绥心中冷哼。

两人的暖房皆在三楼，但隔得比较远。

李妈妈拉着重绥的手径直走向她屋，嘴中还套着近乎：“珠玉啊，你知道妈妈是怎么到这个阁里的吗？”

到了，李妈妈打开门。

重绥入门，眼前一片奢靡，黄梨花床榻横搁西侧，上有玉枕鲛人纱，碧纱厨隔开里间，外还有一黄梨花镜台和藏衣用的纱橱，再往东有一紫檀美人榻，上方铺着玉席，榻和席之间还有一层貂毛皮。最东边是一张坐榻，上方搁着一小方桌，整一个也是由紫檀木制成。

怪不得李妈妈如此贪财，钱都给她自己享受去了，一点没亏着。

李妈妈还等着她搭话，重绥暗中惊诧，面上懵懂不识货，“不知，想来妈妈也是个苦命人。”

“哎。”李妈妈叹息，“要不说张老爷能对你念念不忘呢，你是个知心人，一句话就能戳中妈妈的心窝肺管子。”

她拉着重绥到镜台前落座，放下团扇给重绥梳发，“从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阿娘就把我卖给了广袖楼，换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够他们吃一年的饭了。”李妈妈眼中噙着泪。

或许从前她过得苦，但她现在早已脱离苦难，反而成了当初的恶人，去欺压像她从前那般弱小的人，重绥难以对她生出同情之心。

可惜重绥只能与她虚与委蛇。

“从前再怎么不好，如今也好了，我想妈妈定然是凭着美貌与聪颖才走到今日。”

李妈妈手上不停，笑道：“真真是一张伶俐嘴，尽说些让妈妈开心的话。”

“都是珠玉的肺腑之言，有感而发，看来是珠玉说对了。”

重绥觉得她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儿越发强了，只拿不下那个元王，想到他，重绥一阵气馁。

日暮，八百声闭门鼓响彻整个中都城。

百姓陆续回家，声毕后不得出坊，直至次日寅时中，六百声击鼓响起，百姓可出坊。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之人，就触“犯夜”罪名，笞打二十下。

不过坊内依旧可以灯火通明，不限玩乐。

“好了。”李妈妈给重绥一通梳妆换衣，“走两步我看看。”

重绥走远了几步，回头向李妈妈缓步走来，裙摆摇曳，脚下生莲，待走近时，重绥盈盈一礼，“奴家见过妈妈。”礼过之后，又抬眼偷睄李妈妈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只一眼，如同蚕丝缠缠绵绵，丝丝缕缕摇曳空中。

见她眼波潋滟，香齿微露，烛火朦胧之下，无情又似多情，丝毫差错寻不出，李妈妈眉眼含笑点点头。

“甚好甚好，快些起身。”李妈妈扶起她的摇钱树，笑开了花，“你先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张老爷来了没。”

重绥静坐着，思量着之后该如何做。

不知过了多久，李妈妈开门，笑道：“跟我来罢，珠玉。”

闻言，重绥跟在她身后，到了重绥住的暖房门前，李妈妈轻敲房门，谄媚道：“张老爷，珠玉来了。”

里面无人应声，李妈妈又唤了一声。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让珠玉进来伺候就好。”屋内传来一道略显沧桑之声。

“欸。”李妈妈应和，转头对重绥低声说道：“好好表现。”待重绥颔首后就款款离去。

重绥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说是不在意这些事，但真当它来临之后，重绥心中依旧有些恐惧。

耳边传来靡靡之音，是下方今夜一同办梳笼会的女娘在唱黄梅小调。

是了，她已经算得上幸运了。什么贞节清白，这些又算什么东西？什么都不算。

重绥的手已经抚上门框，却忍不住低声暗骂宗棐忱，“伪君子，真小人。”随后心下一沉，推门而进。

重绥未抬首，一味地低头向房左侧坐在镜台前的人走去，临近之时俯首，“奴家珠玉见过张老爷。”

说罢，按照平时所习，重绥便要偷瞄张老爷。只她抬眼一瞬，一向处惊不变的面孔竟露出破绽。

眼前之人分明是她要攻略的元王宗棐忱。

“怎么？愣住了？”宗棐忱有些发笑，还以为她早已将清白之物置之度外，没想到终究还是个小女娘。

重绥回神，喜笑之意溢于言表，真是峰回路转啊。

转瞬之间，重绥收回笑意，带上一副楚楚可怜之情，“王爷是来救奴家的，还是来梳笼奴家的？”

宗棐忱心下一堵，把他当成什么人了，“方才在门口，你是不是骂本王伪君子、真小人了？”

“啊？”他能听到？

重绥忘记了让他回答问题，只想着不能给他留下坏印象，急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啊。奴家是说真君子、伪小人。”

她在说什么啊？重绥刚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宗棐忱哼一声，“枉本王乔装来救你。”

重绥知他此态并非在生气，又见他今日确实只穿了一身粗衣，那刚才那道沧桑之音是谁发出的？

但无论如何，他说是来救她的，重绥心喜。

宗棐忱示意她向后看，重绥回头，那边杌凳上正坐着一华发男子，此刻双脚并拢，双手置于膝上，甚是拘谨。

重绥眼眸睁圆，又回首望向宗棐忱。宗棐忱见她今夜仿佛有些呆，竟生生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倏尔，重绥起身去翻找她藏着的银钱和首饰，复而又跪着一股脑儿地双手奉给宗棐忱，道：“这是奴家在雪青阁十年攒下来的体己钱，想必王爷要赎奴家少不了银子，这些虽不能抵全数赎钱，但奴家会还清的，奴家一定报王爷的大恩大德。”言罢，重绥泣出声。

宗棐忱没想到她又哭了，剑眉微蹙：“将你救出去是好事，怎地还哭？本王也不缺你这些小钱，自己留着吧。”

“奴家是喜极而泣。”重绥立时止住了泪，却道：“王爷是有其他的事吩咐奴家做吗？奴家一定结草衔环。”

“并无什么要你做的。”宗棐忱想她飘零十数年，想来是觉得别人的好都是带着目的的，拿过她手中的一只最寒碜的素银簪子，道：“好了，这只簪子就当你还清了债，起来吧。”

“那今夜我们是一起睡吗？”重绥站起身，语出惊人。

宗棐忱瞥了她一眼，她在说什么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