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日大雪弥天,整个城中全部大雪笼罩。
温府,温南锦身上披着御风衣物手中抱着沉韵刚换的暖炉,趁着不落雪间隙,站在院中那几株梅花树下,看着上面的点点红色。
在一片雪白背景下,这样的红异常显眼。
这几日,她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之前那些有意拉拢相府的各世家小姐,纷纷命人递来请帖,都被她接过随手丢在一旁。
今日一早,又有一位不死心的递来请帖,沉韵从外院走进来后,就看到站在梅花树下的人,上千行礼说道:“小姐,茉王府送来请帖。”
她目光还放在上方梅花枝头,头也未回说:“放下吧。”
沉韵知道,这封请帖和前几日那些一样,都不会打开。
放下后,沉韵在拿着扫帚开始清扫中间小道上的积雪,温南锦被这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随着下一下清扫动作,扫帚之下积雪很快不见,这一刻她想的是,如果自己能在褚家被陷害之前加害人的计划,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后面的事情。
心中思绪万千流转,城中各大世家还有皇家关系全都展现在眼前,其中的利害关系更加复杂,在这种局面下想要帮助褚家脱险,不易。
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她转身走回屋内,看着被沉韵放在书桌上的请帖,好的计划需要事在人为,距离褚牧身亡还有不到两年时间,现在布局还有转圜余地。
这个请帖倒也可能会是其中一个转机。
宴会定在两日后的郊外一片梅花林中,这天一早,温南锦坐在镜前看着上面的人,身后的沉韵手中拿着头饰,“小姐,今天用哪个好?”
“简单就好,这样的宴会中自是少不了各世家小姐们攀附比较,我前去只是为了赏梅,不用刻意装扮。”
沉韵不明白但也照做,挑了一支最简单的翠玉簪,后面还想要补一些其他饰品都被打断。
温南锦坐在马车中,还在心中回想着城中世家中的关系,为了不引起不必要麻烦,在要出席今日宴会之后,就让沉韵把他们之中的关系,哪家和谁家要好,各家又有多少会出现在今日宴会上的人。
沉韵把自己平日里听到的那些,全部一一说了出来,温南锦听得认真。
马车很快来带郊外,周边已经停了好些,驾马侍卫停稳后,沉韵先屈身走下了下去,站在边上抬手搀扶。
温南锦顺着她的动作,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脚刚落地,有一群人从园内走出来,另一边两人驾马而来,距离有些远,她只能看到模糊轮廓。
“没有收到表姐回帖,我还以为表姐不来了呢?”站在那群人最前方的人开口。
温南锦知道她,沉韵口中的茉王嫡女,宗政嫣,也是自己众多表妹之一。
看她神情,似乎并不待见自己这位表姐,温南锦倒也是松了口气,这样的关系可比那种亲情和睦要好处理多了。
“嫣表妹的邀约我怎么说都是要来的。”
宗政嫣:“你……”
站在身后的人轻扯着她衣袖,对着她微摇摇头。
走上前来欠身说道:“温小姐来的时间凑巧,太子殿下今日也会前来参加宴会,我们正准备出门前来迎接,您也和我们一起吧。”
望了她一眼,脑海中并没有此人信息,温南锦这样不理会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中,一时之间看不透她。
沉韵在身后小声提醒,“她是尚书家的小姐,钟公子妹妹钟予慧。”
知道她身份后,顿时想起她的那位哥哥,兄妹两人倒都有点意思。
一阵风吹过,带起周围树上的积雪,一些落在她的身上,沉韵看到就要上前拂下,被温南锦抬手止住。
她自己低头看着落在衣袖上的雪花,漫不经心地拂去,“你们去吧,我今日身子不舒坦,就在这里等着诸位。”
宗政嫣面带怒气,“今日这个宴会我用心准备好久,你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待着,还有收敛一下自己脾气,要是扰乱了我的宴会,我和你没完!”
“呦……请帖是你自己给我的,现在我人真的来了,你这番模样怎么是怕我抢了你风头?”
“你不要欺人太甚,仗着皇上还有皇后娘娘的宠爱就这样肆无忌惮,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要是没有相府你就什么都不是,现在的盛宠也不过是看在长公主面子上。”
温南锦听到这句话,终是没有忍住笑,连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眸中都全是笑意,“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蠢还是无知。”
宗政嫣:“你……”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到!”入口处传来声音,引得这群人顾不得当前矛盾,连忙走上前去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站在人群身后的温南锦看着那两位刚从马车中走下来的人,其中一人那日在皇后寝殿外已见过,那站在他身侧的就是当今皇上唯一一位公主了,宗政馨。
宗政晔对着众人抬手,“大家不必拘谨,本宫今日前来只赏花,你们随意。”
他说完,那群人才敢抬头,多数女眷脸上都带着绯色,看着站在前方的人眼中神情各异。
这样的场景,站在最后的温南锦只觉得无趣,顿时觉得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决定,这样的宴会更像是她们用来在宗政晔面前露脸机会,一个个想要嫁入太子宫中的心思都挂在脸上。
前方她们说笑声不断,温南锦听得心烦,对着沉韵递了一个眼色后,转身向更里面走去。
“锦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刚走没几步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她转身看了过去,面前站着那位第一次见的公主,“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对于这位公主,无论是在梦中还是来到这里这段时日,都没有接触过,也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评价。
她只能用十二分精力来面对,生在皇家中的人,都不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宗政馨小跑几步站在她面前,先是仔细端详她面容后,一把环住温南锦的手臂,“锦姐姐,要不是看你面容无异,就你今日看到我的神情,我还以为你变了一个人呢?”
这样的语气,温南锦心中疑惑,“她这是在撒娇?”
听到她接着说:“前段时日听到锦姐姐被齐晁误伤,我想去相府看望,但是母后不许。”
“多谢公主记挂,南锦身子已大好。”
宗政馨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后,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中含着泪,声音中满是带着哭意,“锦姐姐这是在怨馨儿没有过去看你吗?不然怎会用这样冷漠语气同馨儿说话。”
温南锦被她的举动弄得不知作何反应,好在那边说笑人群终于留意到这边。
宗政晔带头走了过来,“锦妹妹也来了,难怪馨儿今日非要吵着跟过来。”
“皇兄,你莫要胡说,我可是有收到嫣姐姐请帖了,当然想过来见锦姐姐也是真。”
“好,是我误会你了,但是你看你现在哪里有一点公主该有的样子,让人看了去岂不笑话。”
看着他们似乎不像是做戏,这样的关系,温南锦心中疑虑又多了几分。
宗政馨这人但是看着不似心重之人,那双眼睛骗不了人,一看就是自小被保护很好的,眼中丝毫没有其他人那样算计。
今日到场的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既然来了或多或少都想讨点什么,有人求权,有人讨利。
见状,宗政嫣对身侧的人使了眼色,她们很快上前围着说道:“园中景色更甚,太子和公主殿下可要进去看看?”
“也好,本宫好些时日没能出宫,今日定是要好好欣赏这难得的好景色,馨儿你随我一起过去。”
宗政馨摇着头:“我不去,我要待在锦姐姐身边。”
上次在宫中两人那一面后,宗政晔后面有命人去查,得到的结果并无异常,也就作罢,今日再见,加上护下齐晁那件事,心中倒是觉得有些亏欠,也就没多说什么,带着一群人走了进去。
他们离开后,顿时安静下来,两人围坐在茶桌前,沉韵她们换上新的暖炉后守在亭子下面。
亭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雪,梅林风雪中,这样的围炉煮茶,饶是她心中有再多的考量,在这一刻都得到暂时的放松。
宗政馨很快开口,她看着亭外飞雪,“锦姐姐是不是因为皇兄护着齐晁而生气?”
这样的话,让温南锦好不容易得到放松的思绪立马紧张起来。
“公主这是何意?”
宗政馨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馨儿再想不到其他能够让锦姐姐今日这样待我。”
“我怎样待你?”她手中把玩着热茶盏,眼中带着一点试探问道。
“之前你不是这样的,往日你经常会进宫见我,每次还都会给我带好些宫外好吃的好玩的,但是这段时日你每次进宫都未来我殿中看我,你一定是因为皇兄那件事生气了。”
她说的肯定。
温南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她,本以为生在皇家的她会是个心思深重之人,短短接触后,她倒是自己来到这里后遇见的最纯真之人。
“我没有生公主的气,没有进宫是因为身上的伤刚好,母亲不放心我出门,多数时间都待在府中。”
“真的?锦姐姐没有骗我?”她向前凑近些问道。
温南锦看着她纯真模样,笑着点头重复:“南锦没有骗公主。”
“锦姐姐没有生气就好,但是你放心,等本公主遇到齐晁一定会帮锦姐姐报仇。”说着她握紧拳头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一幕场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印在温南锦脑海中,她在这天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每每回想起她都在提醒着自己。
很快那群走进里面赏景的人走了出来,看到亭中她们说笑模样,有人嫉妒有人轻笑。
宴会开始后,温南锦挑中一个偏后位子,还未坐下就看到坐在上面的人对着自己招手,“锦姐姐,来这里坐我们近些。”
众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纷纷看向温南锦方向,其中属宗政嫣妒火最甚。
宴会结束后,温南锦起身就要离开,门外的沉韵上前为她披上披风,递上手炉。
看着她离开的马车,宗政晔对身后的人说:“盯紧点,我就不相信褚牧今天不会出现。”
“是!”身后之人很快消失,只剩下他一人站在雪地中驻足很久。
回府的路上,温南锦想着今日在宴会上看到的场景,宗政晔的野心现在都放到了明面上,丝毫不避讳。
还有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待嫁姑娘,背后代表的家族也都明确了站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朝中多半势力都选择了宗政晔。
皇上还在世情况下,他就这样着急拉拢势力,看样子是心中的野心已经按耐不住了,这样的他不知道现在还坐在皇位上的人知不知道。
她们宴会一散,城中各家还有皇宫中的人都得到消息。
钟予承坐在酒肆老位置,今日倒是没有拿着他那把折扇,“你说,她们今天这宴会到底是谁的主意?”
坐在对面的人,看他一眼,“谁的主意不重要,重要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手中习惯了有折扇把玩,钟予承指尖在空中做出一个和之前一样的动作说:“说的也是,他现在心中定是欣喜万分,就是不知道坐在宫里的那位留给他高兴时日多长。”
褚牧若有所思,“消息都放出去了吗?”
“人都派出去了,不出一个时辰城中各个角落都会传遍今日参加宴会有哪些人。”想到什么,他顿了一下问:“你真的决定要怎样做?我可是听说今天温府也去了人。”至于是谁,他们都清楚。
褚牧起身来到窗边,看着下面来往的百姓,他说:“为了这一步棋我们计划了太久,她是个聪明人看到我那封信后,自会明白其中用意。”
钟予承来到他身侧站着,同样看着下面人群,“你就这样信任她?为了今天这个局我们折了好几位兄弟,万一她并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你和我都难逃这一劫。”
“我相信她。”
“得,那你当我这句话没说。”
钟予承回到酒桌上,端起酒盏仰头喝下,才觉得心中舒坦一些。
温南锦回到府上后,路过主院时一人站在亭中看着她,让沉韵退下后,她一人走了过去。
“父亲。”
温相点头问:“前段时日你受伤一直养在府中,听你母亲说会觉得心中憋闷,今日出府走动一番,现在是否有好一些?”
这样可以遣退下人等在自己回府必经之路,定不是简单问这些。
“多谢父亲记挂,南锦已无碍。”
温相看着站在面前的人,问道:“自那次昏睡醒来之后,你性子倒是比之前沉稳不少,还有那日在宫中你会当着圣上的面说出心仪褚牧那样的话,可以和父亲说你心中是何想法吗?”
院中只有他们两人,温南锦看着他回,“父亲认为我是怎样想的?”
“锦儿,为父要是知道你心中所想,今日朝堂之上就不会让我们温家陷入这样局面,朝堂之事本不应和你女儿家说,但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对温家的疑心已经到了不可改变地步,加上你和褚牧婚事,如果皇上要开始整理朝纲,我们温家必将是排在前位的。”
“现在局势是复杂,但是父亲莫要忘记了母亲毕竟是皇上亲妹妹,无论怎样他都会顾忌这份情谊的,我和褚家婚事是虽然是他亲口许下,但往后如何父亲心中也应该很清楚,这桩婚事我想没人会希望成真。”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相爷在她说完许久后开口问道。
温南锦不知他这是何意,在心中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虽说直白了些,但也是句句有理。
“这些话都是女儿心中所想。”
院内再次安静下来,温相抬头望着那株梅花树梢上唯一点颜色,开口前长吁一口气,“皇家中亲情是最能轻易丢弃的,你年纪小这样的话莫要在你母亲前说。”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白日里见到宗政馨时都能想到这一层面,为何到了府中就愚钝了。
“是女儿失言了,但是有一件事趁着今日女儿想和父亲明说,和褚家的婚事希望父亲不要插手,一切交给女儿。”
温相回过头来看着她,“事关褚家非同小可,稍有不慎连累的是整个温家,你真的要自己决定?”
“父亲放心,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定夺,今日我会去赴宴在那些人看来相府是已经有了选择,父亲今日在府中等女儿心中也应有了对策,对于朝堂之事我本不应该多嘴,既然父亲问了,今日有一句话还望父亲能够听进去。”
“什么话?”
这时天色渐晚,府中下人点起各处灯笼,这些光亮虽不能说照亮各处角落,但也足够照亮各处所需之处。
“如今朝中这样局势,太子今日直接出现在各世家闺阁女子的宴会中,可见他已经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直接把拉拢势力搬到明面上,何尝不会是另一番局面,水至清则无鱼,但若他把各世家身处的清水池给搅乱了,还会找不到机会?”
这样一番话,让温相定在原处,这样的好计谋饶是他一时之间都被太子给恍惚了一下,更不要说其他府中。
当得知今日太子出现在这次宴会中后,他就陆续收到其他府中差人送来的书信,无一不是在说这件事,府中有女眷在的定是高兴,如果借此机会嫁进太子宫中,自是连带着氏族风光,那些没有女儿在的,担忧的是往后在朝堂中站位如何。
所谓的伴君如伴虎,自是这个道理。
在位之人龙体抱恙多年,如今更是每每在朝堂中咳嗽声不断。
这样状况怎不会让各位大臣多想,一人身后可是府上上百号人命,一言错,众人亡。
“锦儿所言极是,为父有愧,竟没有想到这些。”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一直秉持着清正为皇上处理各事,女儿不希望您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了前面多年的名誉,太子虽说是皇上钦定的储君,但皇室中并非他一位皇子,一切都还不是定数,父亲现在要做的是先稳住其他世家。”
这些话她本想着过段时间再说,这也是她在想通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如果要阻止梦境中事情发生,先找到“源头”然后除去,这样才是解决事情的永逸做法。
父女两人站在寒风中,不知不觉说了许久,在温相反应过来后,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一脸欣慰,“我的锦儿是真的长大了,现在都可以为父亲分忧,这样也好,早一点让你知道朝堂中的事情,如果以后我们温家出了事情你定是能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好你母亲。”
“父亲多虑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温家就不会出事,您和母亲也不会出事。”
后面温相没有再多数什么,对着她点点头,“说了这么久,父亲都没有留意到何时落雪,外面寒冷,锦儿快回吧。”
这个晚上一下和他说了这么多,还有原本身处盛宠中日常骄纵惯了的女儿,一夕之间变成这样,他心中恐怕是难以接受。
在欠身离开前,她停下脚步说了最后一句,“父亲,您不仅仅是温家的一家之主还是整个越中朝的相爷,先有国后有家,但是家不在谈何护国。”
这是梦境中褚牧说的话,她心中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现在这样局势。
温相这次只是对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快些进屋,但是在他面上神情中,温南锦知道他定是听懂了这句话其中深意。
回自己院中路上,雪势渐大,不知何时再次跟在身后的沉韵,握着那柄纸伞走在她身后。
见她这样撑伞有些吃力,温南锦停下从她手中接过,问:“何时跟上来的?”
沉韵立马低下头,回道:“回小姐,您和相爷谈话奴婢不敢偷听,是相爷命人差奴婢跟上来的。”
她这番垂头模样,“你来我院中多久了?”
“回小姐,到今春正好满六年。”
六年时间,说长不长,但是也不短,如果前温南锦是个聪明人,早就把她用成了心腹之人,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因为她发现这里的人都有两幅面孔,至于她的另一面,目前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无碍,我就是问问,回去吧。”
沉韵在她走后抬起头来,看着她撑着伞走在大雪中的背影,心中想着刚刚试探之意。
回到院落后,温南锦在上次位置发现那封信,同样的信纸,一样的手法,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打开看过后,来到烛火旁燃烬。
信中内容和她所想一致,也证实了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