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资本刚派人来,签了合同,预付款也到账了。”陈画缇一回到单位,就收到祝树先兴高采烈的喜讯,他呵呵笑起来,“真别说,社会单位效率就是高。画缇,这项目可就交给你带队了,好好干。”
陈画缇精神一振,方才短暂的沉郁早已消失殆尽,笑容灿烂,光华顿生,“嗯!”
她随即迅速投入工作状态,雷厉风行召开第一次项目内部会议。
“我们和摘星资本共同成立的合资公司已注册,名字是他们那边起的,叫超新星航天科技。”
“嚯啊,这名儿,理想挺远大的嘛。”
陈画缇笑起来,“是的,而且超新星爆炸也并不意味着终结,它喷发而出的星际云物质,璀璨绚丽,几十亿年后,又会凝聚成一颗新的恒星。”
星化作尘,尘聚为星,生生不息,一场关于轮回的宇宙级浪漫。
投影翻到下一页,她继续说,“超新星航天的第一个项目,太空列车。”屏幕整齐列出人员分工和时间节点,“下周五出发项目选址,需要出差,有安排的提前和我说一声。基地建成,进行项目第二步,发动机研制、试车。”
见她说话的语调里带着些笑意,不像往日淡若清晨,众人身心一松,纷纷插科打诨——
“第四步我最感兴趣——载人飞船送入绕月轨道并成功回收。都别和我抢,我第一个报名,能省5000万美刀的船票呢。”
“这可不行,这得抽签。”
“您那手气,玩网友开发的地下城抽签十次都不中,还妄想这?”
“我毕生的运气攒个大的怎么了?”
“总师,为了提前庆祝咱们天空列车顺利发车,高低得搓一顿啊!”
“行啊你,这思路可以。”
“就是啊总师,大喜的日子,不请客说不过去吧?”
抛去结婚目的不谈,今天确实双喜临门,陈画缇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午饭的点,笑着大方表示,“行啊,那就现在呗。”
会议室欢呼一声,笑闹着出了大院的门,一行五人把陈画缇的车挤得满满当当,一番商议后拍板去吃私房菜。老板曾经是陈文樵的一个病人,有次晚查房,热情邀请他共进晚餐,陈文樵拗不过,浅尝过一小口,到家后念念不忘,赞不绝口,闲暇时会全家出动偷偷来吃。
路上,大家一开始还装模作样聊了会工作,不到十分钟,话题就从发动机的喉管结构闲扯到八卦恋爱。
“要我说,咱们还是找同行比较好,能相互理解。”
“那坏了,今儿你有保密项目被封三个月,明儿我出差大半年,结婚十载,归来还是陌生人。”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哎,总感觉还是校园恋爱好,简单、炽热,也真他妈难忘。”
“磊子,你这是有故事啊。”
“不提了,不提了。”
“别啊,把你的苦痛拿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你就缺德吧。”
“所以像驰子还是难得,在航天大学读书的时候就追咱们露西,深情十年不改初心——”
陈画缇颇为讶异,原来是这样。得了,把因为钟骏驰替同事义打不平加的那一分再扣掉吧。
“十一年。”何露西含笑着纠正,大大方方的,“也是我拒绝他的第十一年”。
“哎哟!”其余人都一副酸倒牙的表情,“露西,你这小表情可不像是流水无情啊。”
王成暗暗扫了稳稳开车的陈画缇一眼,清了下嗓,试探问道,“画缇,你有男朋友吗?”
杜磊嘴角上扬,坏笑一声。
王成连忙补充,“我是替咱们单位广大单身男性问的!”
“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王成瞪他,杜磊托着下巴摩挲,“但我突然有个想法,总师如果谈恋爱,感觉有点儿浪费时间,不是说您不务正业,就是觉得在您这儿,情情爱爱就是破瓜烂菜,不如专注科研,驰名中外。嘿,我单押了嘿。”
大家都笑出了声,“你这押的什么破韵。”
陈画缇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手机递给副驾的何露西,“帮我问下具体是哪条胡同,两年没来,有点儿忘了。”
“好嘞。”
“总师?”王成眨了眨眼,看着闪烁在她柔顺长发几缕碎金般的阳光,不露声色,又问了一遍,“你有男朋友吗?”
语气中的执拗意味,让陈画缇顿了一秒,满脸认真,“我当然没有男朋友。”
杜磊大笑,“看,我就说嘛——”
她就坏心眼儿地补上后半句,“因为我结婚了。”
“啊?!”
一路扯闲篇,林肯绕进条宽窄不均的巷子,簇簇胭脂似的蔷薇花从四合院的灰墙探出半枝。
小馆儿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左边写“春光”,右边写“醉”,布置的古色古香。
三个男的就开始争论到底是春光醉,还是醉春光,拿一周食堂请客来打赌。
何露西挽着陈画缇胳膊,被他们逗得咯咯直笑,又问陈画缇有什么招牌菜,陈画缇报了几道菜名,直言巨好吃,送的新鲜果切都产自热带,果盘还雕成了龙舟。
谈笑间,进了大堂,穿明制飞鱼服的服务员迎上来,面露歉意,“不巧各位,今儿满座。”
陈画缇给他看预约的短信,“陈小姐订的桌,海棠居。”
服务员接过一瞧,再三道歉,“真是对不住,忘了告您一声,刚来了位顾客,包场了。”
几人遗憾两秒,商量着去吃隔壁的铜锅子,忽然就见柜台后的木质楼梯上,几步走下一个衣冠楚楚的高大男人,面容俊朗,懒散的声线笑得轻佻,“好巧。”
陈画缇表情有一刻的怔然,随后说,“你好。”
男人嘴角好笑地扯起,“你好?怎么,不认识我了?”说着,假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陈画缇身后的四人,好整以暇理着袖口,“来吃饭却没座儿啊,要是和我一起,至于在这儿傻站着吗?陈画缇,我真不知道你在倔什么,别人都是能抢就抢,你倒好,给你还不要。”
何露西他们一头雾水,却也感觉他俩氛围怪异,踌躇着是否开口,楼梯又是一阵轻盈脚步,这次是个长发飘飘的柔媚女人,她轻轻搂住男人的胳膊,樱唇殷红,眼神朦胧,“宥宁,干嘛呀,我都饿了。”
赵宥宁吊儿郎当将她罩进怀里,左手抄在裤兜,意有所指灿然一笑,“哥哥不是来给你再拿一份水果吗,也真是逗,八百多一份的龙舟,在有些人嘴里成送的了。小滢,你说那人是真的来吃过吗,还是充面子装样儿呢?不过,是真是假也和咱没关系,水果甜,你多吃点,不像有些人,就爱自讨苦吃。”
那时的少年,那些事,一直在陈画缇脑海中停驻,就像小孩儿攥着鲜艳的气球,尽管嬉笑璀璨的游乐场已关灯散场,仍贪恋着欢乐,不肯放手。
即使她知道,充盈的氢气会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彻底憋掉,成为皱缩的一团,也舍不得松开。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固执地绷着的那根弦,骤然间被扯断了。
陈画缇的手指下意识一抖,向前伸了一下,似在徒劳挽留,也像无憾松手。
她深深呼吸,冷静下来,仍然表现出礼貌,向他俩点点头,平静地进行双重道别,“再见。”
不知为何,赵宥宁忽而有种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您好,几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见这边似有争执,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从后厅快步上前,忽然眼睛一亮,小跑到陈画缇面前,笑容惊喜,“陈小姐,大驾光临!我是春光醉的老板,您肯定不记得了,但我在陈医生的办公室见过您几次。”
的确没什么印象,但陈画缇仍礼貌点头,“您好。”
“您好您好!其实,您和家人第一次来吃饭,我就知道了,但陈医生没特意打招呼,我也就没敢贸然打扰,每次只能送个果盘聊表心意。”老板激动地搓着手,笑容透露出真挚的关切,“陈医生身体好些了吗?我们这些病人,也惦念着他哪。”
陈画缇笑了笑,代父道谢,“劳您记挂,他挺好的,您也好吗?”
“好!好!多亏了陈医生妙手回春。您贵客登门,赏脸去我留给自家人的包间就坐?让我亲自给您沏壶龙井。”
“麻烦您了。”陈画缇不再客气,也担心继续推拉寒暄耽误下午的工作,和他半开玩笑说,“龙井可以,不过其他菜您可别给我打折,不然陈医生能把我的腿打折。”
说着,头也不回,踱步上楼。
倒是在她身后,杜磊轻飘飘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赵宥宁,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刚要戏谑打赌失败的王成几句“回去麻溜儿给饭卡充钱”之类的垃圾话,一直托着脸沉思的王成突然一推眼镜,三两步跃到陈画缇身边,大呼小叫兴奋嚷嚷,“总师!关于您提的发动机推力过大和节流能力问题,我刚刚有了一个新idea!”
陈画缇听他低语几句,立刻止住脚步,转身往外走,边询问老板,“真对不住,今天没空喝您的茶了,您这边能外送吗?”得到忙不迭的肯定回答后,她便带着众人匆匆告辞,白色林肯迫不及待飞驰而去,“快快,赶紧回去论证——”
见证了这无比热闹的一出,周心滢有些新鲜,稍稍探出美丽的头颅往外瞧,“他们是搞机械的呀,真是风风火火。”
赵宥宁立在原地,只感觉胸中疼痛难忍,骤然就起了脾气,愠怒地盯着她,“就他妈你话多。”
周心滢微微睁大了眼睛,浓长睫毛讶异地忽闪,“你又发什么疯?”
砰的一声巨响,雕花木门被赵宥宁一把推开,狠狠撞到墙面两侧,正中镶嵌的月亮型玻璃清脆地碎了一地,再难重圆。
晚八点,航研院外路灯大亮,陈画缇拎着沉重的电脑包,手酸腿乏,慢慢走到大门口,就见李奔垂手而立站在幻影旁边,笑容恭敬稳步迎上前,殷勤来接她手中的包,“陈博士,晚上好。”
“谢谢,不麻烦你。”焊进脑海的保密铁规让陈画缇轻轻避开他的手,文气地抿嘴一笑,“我拎得动,不重。”
“好,您请。”李奔不再勉强,替她打开后车门。
她道了声谢,探身坐进车里,车厢一股浅淡的冷香,外面的光亮筛落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裹在深灰西裤里的长腿,往上,手指修长且骨节清晰,撑起削薄的冷白皮肤,那双好看的手翻阅着一本摊在膝上包装精美的书。
隔着宽敞的扶手,赵聿为对她淡淡一颔首,高挺鼻梁戴着副细框眼镜,侧脸轮廓被明暗交错的光影一衬,更显锋利冷然,“陈博士。”
“赵总。”
翻过一页纸,赵聿为继续专注阅读,神色凛冽,陈画缇好奇地看了眼,不是管理商学或者金融类的工具书,而是《银河帝国》第八册,即将看到尾声,和幻影钻石璀璨的星空顶交相辉映。
陈画缇不由暗忖,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天文。
一路安静,劳斯莱斯在和平医院大门转了个弯,拐入旁边的窄巷,很快停在一幢五层高的砖红色旧楼前。
夜色朦胧,钢琴声隐隐传来,弹得虎虎生威,鲜活有力,音调儿七弯八绕,凌乱无序,惹得赵聿为拾级而上的脚步一顿,眉心一晃而过地轻蹙,陈画缇看得分明,心中暗笑,这就是曲有误,周郎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