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去看看另一具。”
庆谕的声音打断了初灵姿的幻像。
她猛地清醒过来,眼前的男人再次消失。
刚准备舒口气,然而庆谕并没有打算给她缓和的时间,手臂一张,已经掀开了第二张草席。
一口气尚未喘匀,初灵姿再次看见男人,不同的是,这次男人的脸并没有在眼前放大,而是站在七尺开外向自己掷出了匕首。
初灵姿低下头,看见匕首分毫不差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疼痛感依旧没有如预期般到来,她大口喘气,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蓦地,初灵姿发现哪里不对,她再次低头看了看,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早上出门时明明换上了大理寺的杂役服,可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件碎花布的上衣。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确定穿得是杂役服无疑。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你们的,去找害你们的人报仇吧。”初灵姿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道。
“初那个谁,识不识字?”许老头喊了一嗓子。
初灵姿充耳未闻,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直到一只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怎么了,怎么了?”初灵姿慌张道。
庆谕翻了个白眼:“问你会不会写字?”
“会……会。”初灵姿撇开目光,侧着身站在许老头一旁。
许老头并未在意她的异样边检查尸体边念道:“死者身上无打斗痕迹,致命伤为脖颈处刀伤,死后头颅被割……”
从第一具尸体到第二具,初灵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毛笔上,机械地记录着每一个字,慢慢地到了第三具尸体边。
初灵姿告诫自己不要去看,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
下一刻她便后悔了自己的行为,恨不能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不仅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还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穿着碎花上衣的女人。
碎花上衣?
初灵姿想起上一幕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碎花上衣。
难道……
她深呼吸一口,按下心中的恐惧,仔细看去,然而不等她再多看一点信息,视线的主人已经站起来张牙舞爪地向男人扑去,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待你不薄,你这个畜生。”
她看见男人咬牙切齿地举起匕首,大叫了声:“去死吧你。”
……
记录的纸张被压下的笔尖洇了一片墨渍。
庆谕尖叫了声:“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怎么拿给少卿大人看?”
许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身后,拿起手中的验尸工具不客气地在庆谕脑袋上敲了下:“鬼叫什么,你刚来的时候还不如他,忘了第一回看见尸体的时候吐得死去活来的情景了?要不要老子帮你回忆回忆?”
庆谕捂着头,不服气,但不敢反抗,只能小声嘟囔:“师父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许老头“哼”了声:“都是大理寺的人,哪来的内外,当心司卿大人听见了将你轰出去。”
初灵姿还沉浸在方才看见的影像中,心里隐隐感觉看见的那一幕幕是几名死者死前最后看见的。
她不理会拌嘴的师徒俩,木着脸,僵着身子走出仵作房,**的阳光打在身上,蒸干了体内的寒气,初灵姿终于活过来了。
许老头在盆里洗了手,拽了块粗布边擦手边对庆谕说:“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写下,让那个,那个初什么,拿去给姓陆的。”
庆谕不情愿,但是没辙,谁叫新来的不中用,只得苦哈哈地遵命。
……
陆闻渊正在厅堂里问话,守在门外的寺正孟河对初灵姿比了个“嘘”的手势。
初灵姿站在廊檐下,抿着唇,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大人,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那个杀千刀的杀了人把死人头扔进我家院子,我们家以后还怎么住人啊……”
一阵鬼哭狼嚎从厅堂内传出来。
陆闻渊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这种车轱辘话他已经听了一个多时辰,从一开始的耐心到如今已是心烦气躁,若不是这夫妇俩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他真想让人把他俩扔出去。
厅堂内被报官的夫妻俩闹得乌烟瘴气。
陆闻渊忍无可忍,抬手重重砸在桌面,睥睨两人的嚣张模样仿佛面对的是凶手。
夫妻俩被震得一惊,同时闭上嘴看向他。
陆闻渊站起身,倾身凑近二人,漫不经心道:“再不说点有用的,你们俩就是嫌疑人。”
那婆娘一听,又要叫,被男人及时捂住了嘴:“大,大人,您要,要小人说什么。”
陆闻渊坐回去:“说说被害人一家。”
男人忙说:“死的是老夫妻俩和女儿,老头子叫楚全安,老婆子只知道姓张,都叫她张氏,女儿叫楚桂莲。”
“昨天有没有见过被害人一家?”
男人点头:“见过,我睡前在院子里冲澡,还听见隔壁在说话。”
“夜里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啊,”男人哭丧着脸,“连人头扔进我们家院子我都没听见,别说他们家的动静了。”
陆闻渊又问:“知不知道受害人一家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没,没有吧,挺和善的一家人,街坊邻居关系都挺好,就算偶尔拌个嘴也不至于杀人还割头吧。”想到街里街坊里可能存在这样一个杀人魔,男人惊得浑身汗毛直立。
陆闻渊偏头沉思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家里还有别人吗?”
“有,”男人立马答道,唯恐自己被当成嫌疑犯,竹筒倒豆子般全撂了个干净,“有个上门女婿叫石中升,他们家做点药材小生意,日子过的还不错,不过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找了个上门女婿,要说这个女婿是真不赖,人又勤快又老实,除了不太爱讲话,没毛病,自从他们家老头子有回摔断了腿后,每次出去进药材的活就落在了他女婿身上,这次才出去没几天,就……”
那婆娘被捂着嘴说不出话,不住挣扎。
陆闻渊一挑下巴:“放开,让她说。”
婆娘“啐”了一口:“屁,你们男人知道什么,他家女儿跟她男人压根过不来,她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她男人也知道,不过还靠着她家过活,不敢吱声罢了,依我看,要么就是她男人心里积怨,要么就是那相好的不甘心,杀了他们一家子。”
陆闻渊点点头,嘱咐两人不准向外透露问询细节,让人把二人带出去。
因为这两人胆子小,早起发现院子里的三颗头颅后吓了个半死,未敢声张,着急忙慌地报了案,以致邻居虽有各种猜测,却并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河见人走远带着初灵姿进了厅堂:“头儿,现场没有遗留凶器,家里也没有翻动的痕迹,照我看不是入室抢劫,杀了人还要把人头割下来,啧啧啧,多半是有过节的熟人报复作案。”
他笑着回头对初灵姿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小子,看我厉害吗?学着点。
陆闻渊微微颔首:“你带袁田去查一下那个相好的,叫聂石开和沈潭把石中升带回来,我和于知乐再去周围走访,许老头……”
说着他抬起眼,一眼看见了站在孟河身后的初灵姿:“对,就是你,许老头验出结果了没?”
她被孟河的滑稽模样逗得有点想笑,只得低头憋着,不敢乱看,递上验尸记录。
验尸记录很简单,三具尸体都没有打斗痕迹,均为一刀毙命,伤口约二寸长,疑似匕首类凶器,死于亥时末,子时初,死者死后被凶手割下头颅。
三具尸体中,楚桂莲的尸体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张氏倒在老两口的卧房门口,楚全安倒在卧房中央。
陆闻渊的脑海中浮现杀戮的顺序,凶手先去楚桂莲卧房杀了她,听到动静的张氏刚打开门就被凶手杀害,最后楚全安见人行凶,下床冲向凶手结果被进门的凶手刺死。
陆闻渊起身就要走,又想起什么,扭头道:“等下,让于知乐和罗凌去查死者一家的亲友关系,你,”他一指初灵姿,“跟我走……你叫什么来着?”
初灵姿被乍一问脑子空白了一瞬,我刚才说我叫什么来着?
对了:“初,初火次。”
陆闻渊冲她一招手,迈着大长腿快步离开。
初灵姿咧了咧嘴,后院的地还没扫,回来以后少不得被管事的一顿骂,不过,陆闻渊是少卿,而且吃人的嘴软,虽说馒头掉地了,没吃进肚子,好歹自己伸手接了,她一咬牙,小跑着跟上。
“大,大人,咱们去哪?”
陆闻渊脚步不停:“去案发现场。”
现场有衙役看守,几人对陆闻渊行礼后用一副探究的眼神看着初灵姿跟着一起进了院子。
两名衙役互相耸耸肩,表示不明白他们的少卿大人抽什么风,带个杂役破案。
院子里有几条滴落状的血迹,血迹一直向东延伸,直至墙根边,而围墙的另一边就是报官的夫妇一家。
很显然,凶手拎着割下的头颅走到墙根一扔,三颗头翻过围墙落到了邻居家的院子里。
墙根处滴落的血迹并未增多,说明凶手在此未做停留,走到此处不曾犹豫便扔了过去。
初灵姿跟着陆闻渊往屋子方向走。
猝不及防地,陆闻渊停下脚步,初灵姿险些一头撞上去。
陆闻渊转身,伸手抵着她的脑袋,半晌,嫌弃道:“你怎么又瘦又矮?”
他比划了一下,发现初灵姿才到自己下巴。
初灵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毕恭毕敬:“回大人,小人家里穷,饿的。”
陆闻渊不可思议地“嘶”了声,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