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安逸所说,下下村就像一座孤岛,其在人类文明发展中逐渐被抛弃,继而遗忘。
生活于此的老人走不出去,却也不愿走出去,而一旦离开此处的年轻人不肯回来,更不想抛弃山外繁花般的世界,褪下华丽伪装。
血脉羁绊日渐被距离冲散,最终留下两个世界的人,隔岸相望。
当然,这无疑是人之常情,毕竟吃惯山珍海味后,粗茶淡饭只能用作暂解荤腥,而适应了城镇中的生活,自然不愿轻易离开,更何况深陷其中者,想逃也逃不掉。
再说村长,其打小便生活在下下村,酷爱读书习文,然而那个年代,温饱都成问题,自是顾不上什么黄金屋与颜如玉,撸起袖子便投入伟大的劳作事业,一俯身就是近六十年。
村长夫妇育有一子,生得聪明伶俐,并遗传了村长手不释卷的优点。故此,村长对其寄予厚望,砸锅卖铁送小家伙到镇上读书。
多年后,村长儿子不负众望,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可当其提出要接村长夫妇进城时,却遭到两位老人严词拒绝,并声称自己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下下村。
多番沟通无果,村长儿子无奈应了两位老人。
放眼下下村,山高路远,交通闭塞,唯有两条通往镇上的山路,但其一山势险峻,曾有数位村民失足跌落山崖,其二路途遥远,即使腿脚利索的年轻人,也得走上近三天。
加之村落处于卫星信号盲区,无法接入任何外联通讯设备,遂久而久之,村长儿子近乎与两位老人断了直接联系,甚至连其结婚时,村长都未曾出面,仅托村口夫妻代自己去了通电话。
一年前,时值村长六十大寿,村长儿子毅然决定带妻儿回乡,以探望父母。
于离家游子而言,探望父母的机会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村长夫妇已上了年纪,现下见一面,也就少一面,若不珍惜有限机会,恐余生将追悔莫及。
一条回家路,村长儿子一行走了三日,活生生变成户外露营旅行。所幸,这条路上并没有大型野兽,仅需提防着毒虫蛇鼠即可。
愧疚、期待甚至不安,眼下村长儿子心中五味杂陈。距离上次回家,已过去整整十年,其间村口夫妻偶尔会替父母来通电话,可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然而当村长儿子看到父母后,一切都已释怀。
虽村长口头责备着儿子,但其行动却丝毫不掩饰内心激动,而对首次见面的儿媳妇及孙子,老夫妇俩自是照料有加,甚至杀掉养了数年的老母鸡,替三人接风洗尘。
怎想一场意外,轰然打破短暂的天伦之乐。
出于对后辈的溺爱,村长对孙子言听计从,并在第三天大清早,带着小家伙去瓦尔河捞鱼,结果其一个不小心,从石桥坠入河中,骤然没了身影。
村长连忙跳水营救,却迟迟找不到孙子的踪迹,随后其大声呼救,周边捕鱼村民闻讯赶来,但众人协力搜寻,仍未有小家伙的下落。
次日中午,瓦尔河下游数里外的浅滩上,村民找到小家伙的遗体,并将其带回村长家中。
一时间,堂屋内鸡飞狗跳,村长夫妇抱着孙子遗体,哭天抢地,儿媳妇无法接受现实,倏然晕厥倒地,儿子则竭力保持镇定,待妥善安顿好媳妇后,又试图安抚两位老人的情绪。
待儿媳妇清醒,村长儿子打算带着小家伙的遗体离开,却遭到村长强烈反对,其声称下下村有灰仙庇护,它不仅能够引人入仙界,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法能。
经高等教育熏陶,村长儿子自然不信这般封建迷信,但其深知灰仙对下下村的影响,故也不打算劝说父亲,随即强行带着遗体上路。
面对儿子的强势,村长竟手持柴刀以死胁迫,并声称若其带走孙子的遗体,则自己也立刻躺在他跟前。
孩子已故,自然不能让父亲也赔上性命,遂村长儿子只能应下,待将小家伙的遗体交到村长手中后,便领着媳妇离开下下村。
此后一段时间,村长变得神神叨叨,其坚信灰仙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领,故将孙子遗体置于金丝楠棺材中,而自己则每日前往离村最近的灰爷祠供奉,祈求神明显灵。
其间,村长专门在堂屋修了个新神龛,借此摆上孙子随行携带的卡通手办,以寄托哀思。
与此同时,村长还托付村口夫妇,从镇上买回好些橡胶玩偶,散放在阴宅中陪着孙子的遗体,以免其感到孤独。
然而半年过去,灰仙始终不曾显灵,眼见孙子的遗体**严重,村长急得坐立难安。穷途末路之下,村长甚至壮胆前往傻子家,以寻求傻子娘的帮助。
那日,傻子娘并未点上致幻熏香,以恐吓前来求助的村长,反而劝说其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不要再继续折腾下去。
村长万念俱灰,其气愤地赶往灰爷祠,亲手推翻那残破不堪的神像。随后,当村长准备点燃祠堂之际,一个头戴面具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并将其制止。
面具人声称,自己应村长感召而至,此行正是为了助其复活孙子,并赐福整个下下村。紧接着,面具人道出不少有关村长孙子的过往,仿似对其了如指掌。
村长半信半疑,面具人见状,随即将一包药粉交到他手中,并叮嘱其今夜兑水冲服,便可再次与孙子团聚。
是夜,村长夫妇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想,相继服下药粉,并守在阴宅棺木旁,祈求与孙子再见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中突然响起小孩儿哭声,撕心裂肺,片刻后,响动骤停,眼瞅着棺材板从内被推开,一双湿漉漉的手顺势搭在边沿。
“乖孙子,你醒咧,阿爷阿婆好想你呐。”说着,村长夫妇连忙起身,将头探入棺材。
未等老夫妇俩看清,一白色身影猛地窜出棺材,并顺着木梯爬上主屋,顿时没了踪影。
村长紧随其后,于屋内一番焦急搜寻,终于在神龛上发现小家伙。此时,其正抱着那卡通手办,而脱相的脸庞上,隐隐可见诡异笑容。
看着活蹦乱跳的孙子,村长喜极而泣,一把将小家伙揽入怀中,以防其再东蹦西跳。尔后,村长媳妇姗姗来迟,其也依偎在孙子身旁,久久不愿离开。
翌日,临近午时,村长夫妇方才惊醒,然而两人发现自己竟搂着孙子遗体,倒在堂屋中央。
受迫切意愿驱使,村长折返灰爷祠,眼下面具人仍在此处等候,并询问其是否接受恩赐,完成复活孙子的仪式。
不经思考,村长毅然接受面具人的条件,并连带答应其替村中人开辟升仙路,炼化接引童子的诉求。
可村长并不敢贸然引面具人入村,毕竟其复活孙子心切,下下村人尽皆知,如今凭空带回个仙人,难免引发村民猜忌,误会自己藏有私心。
更何况,村民逐步摒弃灰仙信仰后,开始变得多疑,并不再相信无私奉献的行为,若村长大张旗鼓地替面具人铺路,恐会遭到众人抗拒。
故此,村长找到邱三爷,并以邱童儿作为威胁,要求其打更时故弄玄虚,或是哀声哭诉,或是放声怒吼,而目的正是搅乱下下村,使村中人人自危。
除此之外,面具人还征用村长家阴宅下空间,美其名曰布阵,实际上是用作监控室,时刻掌握着村民们的一举一动。
算着时机已到,面具人悄然出现在村口,静心打坐,不问世事,顿时引起村民好奇。说也奇怪,面具人出现后,邱三爷不再鬼叫,一切归于平静。
自此,面具人逐渐与村民接触,一边推卦算命,一边赠送物资,短短两个月便虏获众人信任。紧接着,其顺理成章地提出引仙飞升一说,而村民不加犹豫,群起应之。
面具人吩咐,引仙童子必须是二十岁以下的处子身,以药材炼化百日后,方能打开通往天宫的道路。
基于信任,村民言听计从,并以死相逼唤回镇里生活的孩子,随即将其囚禁于阴宅之下,灌服面具人提供的引仙药水。
在面具人诓骗下,村民们达到前所未有的意见统一,众人不计前嫌,甚至拉上傻子娘,怂恿其叫回傻子,一同登入玉顶天宫,兴许还能见着已故的张木匠。
仔细想想,村民执意唤回孩子的举动,或许不仅是因为面具人的蛊惑,也在于其对孩子的念想,毕竟一别就是数月,甚至数年,这血浓于水,孰能放得下。
现下百日之期将至,只望山雨欲来风满楼。
村长家主屋,安逸侧躺在地,在盐水冲洗下,其周身伤口红肿,疼痛钻心。而张总则坐于一侧,背倚墙壁,左手轻抖烟灰,右手晃着水瓢,欣然望向脚下囚犯。
“为什么要荼毒村民,祸害下下村。”安逸扯着嘶哑的嗓子,厉声质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的药剂需要实验体,而下下村落后闭塞,在此进行实验,无疑是最佳选择。”张总坦然道,言语颇为不屑。
事实上,冲马沟景区仅是个幌子,其真正目的,正是为了掩盖张总团伙在此培育违禁植物,并生产管制类精神类药剂。
此类药剂,可在短时间侵入神经,并造成极强的致幻效果,若长期服用,则会产生依赖性,终身无法戒掉。
如今,张总团伙已完成动物测试,继而将目标锁定下下村,打算在这偏远的地方,完成最终的药剂实验。
“这里的村民愚昧无知,加之与外界联系甚少,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实验室。”张总愈加肆无忌惮,其用脚尖抬起安逸下巴,继续道,“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们这群蠢货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我呸,恶心的玩意儿,为了钱不择手段,草菅人命。”安逸朝张总啐了口唾沫,怒吼道,“所以你故意设套,然后猫捉老鼠,享受猎食者的快乐?呵呵,手段不过如此。”
“我要留着你,一同见证这场伟大的胜利,然后再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张总一脚踹在安逸腹部,再次放声大笑。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安逸忍着剧痛,咬牙切齿道。
“父债子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