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监控镜头,安逸见村民纷至沓来,顿呼不妙,立即折返屋面,并匍匐从床板下爬出。
怎料这家伙刚探出脑袋,床边蓦然掉下一双鬼爪,肤色蜡黄,褶皱不堪,不等反应便牢牢锁在其脖颈处。
安逸本就已是惊弓之鸟,而眼下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彻底击破其心理防线。
眼瞅着安逸不顾手掌的伤,将双手反扣住鬼爪,一边放声呐喊,一边不遗余力地拖拽着,试图将这不速之客从床上扯下来。
然而鬼爪的力气并不算大,几番迂回,安逸逐渐占上风。
随着一声大喝,安逸径直将黑影从床沿处拽出,待其回首一瞧,发现那居然是村长。可照面之后,村长并未停止进攻,随即猛地扼住安逸脖颈,反复挤压,欲将这家伙的脑袋拧下。
“村长,是我,我们见过面。”安逸背对着村长,仅能反手阻止其疯狂行径。
“我不会让你要毁了这一切,我的孙儿还在等着我,他在等我。”村长怒号着,仿似一头失控的野兽。
听村长这番话,安逸豁然大悟,原来金丝楠棺材里的尸体,正是他的孙子,而周围的纸人与橡皮玩具,兴许是村长悉心替其准备的玩伴。
可那孩子已经夭折,无论村长出于何种考虑,都不该将他的尸体置于棺材内,任由其腐烂,实在过于残忍,有违人道。
“村长,你的孙子已经过世,他不会等你了,就让他好好安息吧。”安逸转过脑袋,竭力朝村长喊道。
“虫儿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再给他喂一碗药,他就会醒过来。我不允许你来捣乱,我要杀了你。”村长愈加激动,语无伦次,而其双手力气陡然变大,猛地将安逸脑袋按在地板上。
面对失去理智的村长,安逸显得束手无策,且不知他老人家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力大无穷,纵使安逸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确保自己不被其掐死。
僵持之下,村长的手臂倏然抽搐起来,其惊恐地抬起头,凭空冲着堂屋喊着:
“虫儿,虫儿,等等爷爷,不要跑,小心摔着嘞。”
说罢,村长迅速起身,径直朝堂屋跑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安逸。
可正值安逸起身之际,床上又蹦出个黑影,顿时将其吓了个趔趄。待安逸回过神,发现此人正是恐吓自己的村妇,此时其不停复述着村长所说的话。
两人如中邪般,一前一后跑向堂屋,安逸紧随其后,试图趁着村民还未赶到,尽早离开此处。
正当安逸准备翻墙离开时,村长居然端起神龛上的手办,反复砸着自己额头,并且口中振振有词,仿似在对谁忏悔。
不出片刻,村长已是满脸鲜血,其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重复着手中动作。
“虫儿,爷爷对不起你。虫儿乖,在那好好等着,爷爷马上就来陪你。”
村长声泪俱下,而其身旁的村妇手舞足蹈,口中哼着童谣,并不停做着鬼脸,安逸猜测,这正是安抚哭闹孩童的举动。
见村长癫狂的自残行为,安逸于心不忍,遂快步上前夺走其手中手办,欲转身离开。
可此举遭到村长强烈抵触,其一把抱住安逸大腿,硬生生往回拽,而村妇也加入两人撕扯,咬着安逸小臂不放。
“村长,大娘,你们醒醒,虫儿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安逸强忍着疼痛,撕心裂肺喊道。
“砰。”
虚掩院门被人从外踹开,数十个手持火把的村民相继冲了进来,虎视眈眈地望着安逸。可谁曾想,不等村民上前,村长两人竟应声而倒,骤然没了意识。
“误会,这都是误会。”安逸看着手中血淋淋的手办,连声解释道。
“绝不能让这只恶煞,活着离开下下村,否则大伙儿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院外传来沙哑声音,村民自觉让出条小道,眼瞅着四人押着傻子和邱童儿走了进来,其后则跟着那位神秘的面具人。
眼下院门被堵得水泄不通,院外还站着十来个村民,想必逃跑已不现实,故安逸深吸口气,并用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试图保持镇定,随即缓步走出堂屋,冲着众人坦然道:
“各位,我跟我的同伴只是路过咱们村子,绝对没有恶意,反而是这个家伙,他正在利用你们。”
安逸指着面具人,试图煽动村民的情绪,可他的话语过于苍白,毫无说服力,继而无一人回应。
“恶煞,尤其擅长妖言惑众,蛊毒人心,想必大伙儿也都见到,这家伙是如何勾结村中邪祟,迫害村长和邱三爷。”说罢,面具人挥手,示意村民将傻子和邱童儿押上前,并迫使两人跪在庭院中央。
不知为何,现下傻子与邱童儿两人眼神涣散,行为呆滞,面对村民的胁迫,居然毫无反抗之意,任由其摆布践踏。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安逸朝面具人怒吼道。
面对安逸这架势,堵在院门的村民接连后撤数步,看来这帮无知的家伙,竟真把其当作恶煞,纵然有面具人在场撑腰,依旧打心底地忌惮。
“一个是被灰仙上身的傀儡,而另一个则是人形都化不了的精怪,而你却如此关切,这不恰巧印证了我的卜算。”面具人缓步上前,一脚踹倒傻子,并狠狠踩在其背上,继续道,“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面具人的举动彻底激怒安逸,其迅速冲出堂屋,试图将面具人扑倒。然而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过片刻其就被数名村民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如今局面,安逸百口莫辩,且不说方才村长头破血流的场景,势必引起村民的误会,单单是傻子和邱童儿两人,就足以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方面,不少村民见过傻子娘鼠首人身的模样,并传言其娘俩已被灰仙附体,非人非鬼。即使安逸知晓,那怪物正是熏香导致的幻觉,可如何跟这帮村民解释得清楚。
另一方面,自打邱三爷拾到邱童儿以来,便将其藏在家中,除了夜间打更外,鲜有出门机会,故而村中流传起邱三爷饲养小鬼的谣言。眼下邱三爷遭人谋杀,安逸却又释放邱童儿,面具人只需稍加推波助澜,便可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安逸。
更何况,邱童儿满身黑毛的模样,即便面具人不添油加醋,无知村民也会将其当作妖怪。
这可怜的孩子,虽自幼生活在邱三爷的呵护下,却从未真正拥抱过世界,抬眼四方高墙,低头恶疾缠身,命运不曾对其表达过半分怜悯。
“别听这骗子瞎说,他们俩是人,活生生的人。你们都被猪油蒙了心,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言听计从,却不愿意相信同村的邻居,笑话,天大的笑话。”安逸吃力抬起头,冲着村民们无能狂怒道。
“现如今,这恶煞也就只剩嘴硬了。”说着,面具人上前,俯身揭下安逸口鼻前的白布,继续道,“瞧瞧这张脸,跟活人有什么区别?但这正是恶煞的恐怖之处,其能够化作任何人的模样,蛊惑众生。”
“杀了他,为下下村除害呐。”
“杀了他,不能让我们的辛苦白费嘞。”
“杀了他,杀了他。”
在面具人的鼓动下,村民义愤填膺地呼喊起来,众人嗔视着安逸,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大家先别急,处理这种邪祟并没有那么简单。倘若只是毁其肉身,则煞气仍会在村中作乱。”面具人煞有介事,假意掐指一算,继续道,“两日后,地门开,对这邪祟施以火刑,即可彻底铲除。”
“烧死他,烧死这个怪物呐。”
“烧死他们,把这些妖怪全部烧死。”
“烧死他们,替邱三爷和村长报仇。”
再度听到村民的呼喊,安逸骤然冷笑不止,跟前这帮披着人皮的家伙,平日将邱三爷视为异类,避而远之,现下却又堂而皇之地叫唤着替其复仇,着实可笑。
极度亢奋下,数个村民群起而攻之,按着安逸一顿拳打脚踢,而围观者的情绪亦愈发高涨,纷纷拍手叫好,仿似施暴者的每一拳,都在替下下村祈福消灾。
霎时间,村长院里乱作一团,众人沉浸于除恶扬善的快感中,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安逸,肆意宣泄着怒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有听天由命。
“大家别动怒,这邪祟的肉身不能轻易毁掉,否则后患无穷。”见安逸奄奄一息,面具人淡然劝阻道。
面具人一声令下,村民们立即停下拳脚,殊不知是对其言听计从,还是这群无知的家伙,单单惧怕“后患无穷”四个字罢了。
随后,村民依照面具人的指示,将受伤的村长夫妇驮走,并把傻子与邱童儿分别捆在堂屋外左右的柱子上。
至于安逸,则被囚禁于主屋当中。
“于村口立起火刑架,两日后,让恶煞归于地门,升仙之路自此畅通无阻。”
不知过了多久,安逸缓缓睁开眼,只觉周身疼痛不已,手脚近乎丧失知觉,可还未待其缓过神,一盆盐水径直从头顶泼下,疼得安逸抽搐不止。
“小安总。”面具人稍许迟疑,随即改口道,“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小秦总。”
“你究竟是谁。”安逸咬牙切齿,声音不停颤抖。
“怎么,几日不见,连我都忘了。”说罢,面具人卸下伪装,赫然露出那青涩脸庞。
“张总,果然是你。”瞧着面具之下,正是冲马沟营地负责人,安逸似乎毫不意外。
“秦亦书,很荣幸又见到你。”张总言语间,云淡风轻。
当听到秦亦书这个名字,回忆直击安逸脑海,尘封画面接连从其眼前闪过。
秦亦书,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在其八岁那年,父亲出轨,母亲伤心欲绝,遂带着他背井离乡,前往陌生城市,从此改名换姓,开启新的生活。
自那以后,世上再无秦亦书,唯有安逸,而这段过往,也成为其身上一片逆鳞。
“你到底对下下村做了什么。”安逸竭力避免提及往事,遂厉声朝张总质问道。
“很简单,村长替我铺路,我替他复活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