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第3章 第 3 章

药效发挥的很快，不过十分钟工夫，他已经缓缓起身，用一种充满戒备的眼神望着周晓。

周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但他冷静如初，对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扮演一个守着本分的快递员角色，绝不僭越半步。

“老毛病犯了，工作强度太大，就会心绞痛。”

周晓温和回应了两句，垂下眼望向他的鞋，这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但是后跟略微磨损。对方显然是个有着轻微偏执症状的工作狂，在家里也要穿戴整齐再着手工作。这几日天气阴雨，外头的地还是湿的，从鞋上透露的信息来看，或许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

卧室墙上、桌上到处可见他的科研成果，人体骨架做成的钥匙扣、底部蕴藏水和游鱼的淡蓝色烟灰缸，以及一整面墙壁上，此刻正全息投影一片美丽的星空。

周晓听他提到工作，只觉得反胃，心想隔壁那些复制人必然是他的杰作了，顿时恶寒遍布全身。

可他绝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今天恐怕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不久，工作间里将多一具他的复制品。

“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他说着，在书桌抽屉里翻出了身份证，递给周晓核对。

他的名字叫柏风眠，今年27岁，比周晓还大了5岁。

周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人生的念头。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他望着周晓，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十分冰冷凉薄的样子。

“……”周晓紧抿嘴唇不说话，从离开储物间到现在，完全是一场惊魂之旅，他只觉得时间异常漫长，他可能要就此搭上一辈子。

对于柏风眠的试探，他闭口不言。

“竟然已经七点十分了！这该死的心绞痛。”对方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对周晓放松了警惕，饶有趣味盯着他看。

七点十分，这怎么可能！

周晓不动声色划开了掌中的晶片，确实如此，蓝色屏幕上孤独地呈现“7:10p.m.”一行字。

那么，发现复制人的那段时间哪里去了？那沉浸在讶异和恐惧之中的流连观望，周晓现在想来，在那间可怕的屋子里来回穿梭的时间，必定不会少于一刻钟。

这是一段被凭空掐断的时间，就像周晓望向复制人的时候感受到的一样，一切凝固了。

尽管难以置信，周晓却极力扼制住内心的毛骨悚然，强迫自己不准颤抖，他怕自己的每一分惊恐都会落入对方眼中，被无限放大。

仔仔细细核对完身份，再次将笔递过去，请他签了字，对方与他一道下楼检查了货物，确认无误后，周晓离开了这里。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周晓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魂不附体走到大路中央，忍不住在花坛边坐了下来，深深喘息。

“您好，726号巡视员，很高兴为您服务。”

刚坐下不久，那个叫做艾伦的白色机器人又出现了。不，应当说，它十分听话，周晓让它乖乖坐在花坛边，它竟一直等到现在，从未离开。

“天……黑了，你该回去了。”周晓望着艾伦蓝色的大眼睛，指了指天空。

说完，他离开中央广场，凭着记忆走到了小区大门处。值班经理守着一排又一排监控，正百无聊赖将手机屏幕放大，翻阅新闻。

周晓现在看到每一个人，都会按捺住恐惧，默默在心中揣测，这个人是血肉之躯，还是复制出来的赝品？

甚至踏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他也胆战心惊。如果这不是个人行为，偌大的小区是复制品的集中生产地，他目睹了一切，要如何逃脱呢？“事情办好了？”值班经理打开窗，在室内对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很顺利。”周晓脸色惨白，夜幕遮盖了一切。

“早点回去吧，驿站运营时间快要结束了。”

周晓朝他挥了挥手，松了一口气，缓缓走出小区。

他改变主意了，今晚不回去，他要在有限的24小时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看到李然的复制品开始，他心下便升起一股极坏的预感。

他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消失在人世间，被人工智能的复制品所代替，最后随风而逝，不留一丝痕迹。

走出这条街，过马路余光一瞥，有个白色圆身体的物件，紧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步挪动。因为笨拙，周晓停下步伐的时候，它的小轮子来不及刹车，撞了个满满当当。

这正是自称726号巡视员的机器人艾伦。

“你不是小区里的导航机器人吗，怎么擅自出来了？”

周晓将它从胳膊处拎起来，不知道艾伦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轻巧极了，此刻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软糯：“不，我要追随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况且，我要回到地下，如果被人知道，我擅自将地上的东西带回去，届时会有非常严苛的惩罚。”周晓将它放在街边的长椅上，坐在它身边，认真诉说。

“艾伦不想被回收，成为一堆废铁。”瓷白机器人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迷人色泽，它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十分悲伤。

“你其实已经到了报废的年纪，对不对？”周晓摸了摸它的圆脑袋，第一眼看到缝隙中的斑驳铁锈时，他就猜到了。

艾伦点了点头，用机械的语调小声说道：“艾伦会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一切家务都没问题。”

周晓哭笑不得：“你这样趁机偷溜出来，如果给人发现了，我很可能被判偷窃或者拐骗罪。”

“不，不会的。他们将我遗忘了，没有人会追究。”

周晓看着这个不足一米的小可怜，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怎样才能为你充电？”

艾伦跳下长椅，撅起自己的屁股，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暗门，打开之后，里面是充电插孔。

“通用两孔充电器就可以。不过，艾伦喜欢阳光，多晒太阳同样可以让我充满力量。”

周晓扶额，片刻之后感觉终于清醒，站起身道：“好吧。不过现在我们恐怕有更加重要的任务，打起精神来，我的小朋友。”

从离开小区到现在，周晓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如何处理比较好。

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无疑是联系李然本人。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淡蓝色晶片，放大至巴掌大小，然后寻找到李然的联系方式，按下了通话键。

可惜一直无人接听。

移居地上之后，朋友之中能上来的少之又少，她并没有留下现在的新住址。

无计可施，周晓在街边晃荡，直觉告诉他不能报警。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报警之后，将有更多势力掺进来，到时候一切都将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要去李然的工作单位等着吗？守株待兔虽然是个蠢办法，但如今别无他法，这是周晓现在唯一能做的。

他的手指轻轻划动屏幕，点开地图，迅速搜索目的地，黑夜中周身闪烁淡蓝色光芒。身为快递员，公司已根据寄件地址为他们制定了严格的投递路线，全程免费，但若超出行程路线之外，他将付出高昂的交通费用。

周晓此刻早就顾不了这么多，他来到一处租赁代步车的站点，出示证件用于扫描，然后确认目的地，瞳孔对准机器，“叮咚”一声，他的心隐隐作痛，累计劳动指数从一万五千点降至一万三千点。艾伦站在他脚下转动脑袋仰望，可惜八十公分的身高实在微不足道，看到的只有大理石柜壁以及周晓被布料覆盖住的修长笔直的腿。

“这个别忘了，我看你已经昏昏欲睡。”周晓将一并借来的两孔充电器扔给艾伦，后者如同接下洁白的哈达一般，双手捧住，移动滚轮跟上了他。

上了车，艾伦撅起屁股：

“主人，请为我充电。”

周晓垂下眼睛，摸索着寻找到了车内的移动电源，副驾驶上的机器人蓝眼睛一弯，赶在周晓动手充电前补充道：

“请将艾伦调至睡眠状态，以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满血复活。”

周晓皱了皱眉：

“瞌睡虫已经开始让你意识迷离了吗，我的小机器人？”

乳白色的机器人脸上闪烁起不自然的红色光晕，低下头道：

“不。睡眠状态下无知无觉，艾伦只是……单纯怕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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