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话放了,但她却并不爽。
她舌头一下下顶着牙齿——据说这个表情看上去显凶、显不耐烦,她对着镜子做过,确实有点不耐烦的痞气。这个专门为爸爸练习的动作,第一次却是对着左俞。
唐瑾音不算是情绪化的人,她会在认为合适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发的脾气必定不是单纯泄愤,多少得起点什么作用。
她不傻,当然知道左俞是什么意思,但她必须断了左俞的念想。她和左俞的关系从来都是需要和被需要——左俞需要,她被需要,一开始就是这样,之后也只能是这样。
爱情?治愈?那种互相抚慰的关系,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唐瑾音的取向从来不是左俞这种乖乖小男孩,他无非是她捏在手里的宠物罢了,宠物要做的只是对着主人撒娇,而不是把自己抬到可以和主人平等对话的位置上。
左俞站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到了他该给反应的时候,他却彻底哑了火。
不知道是什么力气支撑着他站着,揣在口袋里的拳头松开,手指不自觉发抖。他整个人像是被丢进冰窖,从头凉到脚。
他脸色惨白,却不是从最后那句话开始白的,都不需要唐瑾音说什么,他对她说那些话——说那些从来只敢想想的话的时候,脸色就已经不正常了。
唐瑾音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可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表情被黑夜掩了个大半,她就算戴对了眼镜,也是看不清的。
左俞眼眸闪动,轻笑着,胸腔都在颤,“我也挺后悔被你收留。”
过程怎么样,不重要,因为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就不该存在。这种从根上否定一切的说法,让黑暗的回忆慢慢涌了上来。
唐瑾音见他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淡然,便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你那会还小,又遇到挫折,难免会对我移情,我不怪你,可是现在你大了,也该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左俞的心跳随着她的话猛地剧烈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瑾音冷眼看他。
“年纪小,所有不配有感情,是么?”他在树影下惨然一笑。
唐瑾音拳头都捏紧了,语气咄咄逼人,“你当然是有感情的,高中时你便有了暗恋对象,广为人知,毕业后在一起,全世界都在祝福你们,”她又咬着牙重复了一遍,“你当然有感情,你的感情不知道分成了几份!”
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突然说了出去,心里却不怎么畅快,因为这番话就像心理暗示,再一次提醒着唐瑾音,你不是不在乎,相反,你在乎他的女朋友,在乎得很。
左俞抬脚,踩着吹散的树叶,步伐缓慢而坚定,一步步朝唐瑾音走来,像是逐步逼近自己的猎物。
唐瑾音被他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可却没有退太多,心里别扭着一股劲,仰起脸,直视左俞酝酿着风暴的黑眸。
他的语气染上一丝病态的扭曲,字字落地,“我喜欢的是你,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和栾清和分手。”
她身子退到紧贴墙壁,这炸裂般的发言让她大脑宕机,连带着声线也不清不楚,“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原本以为左俞只是对她有点不该有的想法,这才和他说了这么多,想着敲打敲打他。结果他倒好,什么喜欢她,什么和栾清和分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唐瑾音前半辈子高高在上循规蹈矩,便习惯拿大道理来压人。她自己也知道年纪小算不上什么好理由,况且左俞心思细腻行事稳重,一点也不像刚成年的孩子,但她确实给不了其他更像样的说法了。
她总不能和左俞说,我从没拿你当男人,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宠物,是个附属品,是个给我提供被需要的感觉的工具人!
工具人还想上位?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果工具人生出觉醒的想法,最重要的就是把他踢掉!
这种想法笃定了她的心神,她飞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和表情,寒声道,“左俞,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要走就走,我不留你,你要是愿意,我们依然可以当朋友。”
左俞弯下身子,脸在唐瑾音面前逐渐放大,停下,鼻尖正对她的,距离极近。
他忽然伸出双手,缓慢温柔,摘掉了唐瑾音的眼镜,手指蹭上她的太阳穴,她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
在这呼吸缠乱的距离,就算没了眼镜,她也能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他笑得发甜,葡萄一样的眼睛弯成月牙,只说了两个字。
“不行。”
.
唐瑾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叫了辆车,随便让司机送她去了个酒店开了间房,简单冲了个澡,往床上一扑,脸埋进被子里,长长叹了口气。
她没有回家,因为左俞肯定要去收拾东西。她心里乱得像打了结的线团,根本没办法和他共处一室。
左俞从家里搬走之后,两个人想必就不会见面了吧,他们的生活圈子并没有什么交集,左俞积极向上,而她还没找到下一个麻痹自己的乐子,一个努力一个摆烂,差距明显。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唐瑾音回想着和他的对话,手指攥紧被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好像就是自他说要搬走开始,话题就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了。
左俞那种看上去搞纯爱的小男孩不适合她,况且他还有那么登对的女朋友,还对她说什么喜欢……她要是答应了,才是脑子有病。
左俞漂亮得像小姑娘,性格很乖,话少不八卦,人也靠得住,最关键的是看着唐瑾音的眼神总是带着星星,让她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被需要的感觉。
好像离了她之后,他就不能活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再也不会有笑容一样的,依赖。
这种全身心投入的依赖就像毒药让人上瘾,所以左俞的工具属性也很明显——陪伴她,依赖她,像条小狗一样,永远不会背叛她。
如今,小狗突然咬人,把她咬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其实,被需要和喜欢两种感情的界限本身就不明显,最关键的是,它们并不矛盾。
究竟是谁在需要谁,谁在被谁需要,需要的箭头随时可以在潜意识里转换,套上喜欢的壳子,让人意识不到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唐瑾音徒步四五公里累得要命,神志却无比清醒,醒一会睡一会。闹钟响了,她手一伸关掉,起床退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了健身房。
方焕然抱着胳膊在前台盯着电脑,见她进来,眼睛也没抬一下,“来了。”
“啊。”唐瑾音应了声,在休闲区坐下,拿过桌上的纸杯给自己倒了杯绿茶。
可能是来得早,这壶茶还是头几泡,茶味不淡。她边喝边转着杯子,眼睛没聚焦,落在墙上方焕然的证书上。
“不去换衣服么。”方焕然低头敲键盘,声音不咸不淡。
“没带衣服。”唐瑾音发愣。
方焕然终于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没事,一样练。”
唐瑾音有气无力,“不是昨天在电话里百般推辞的你了。”
方焕然找了好几个理由,像样的不像样的都有,被唐瑾音通通驳回,还说让他有点契约精神。
方焕然冷笑一声,“我只是在履行你说过的契约精神。”
唐瑾音手指在纸杯上点了点,叹了口气,“……我今天不想练。”
“唐小姐,这是健身房,”方焕然直起身子说,“人们来这里,通常是为了锻炼。”
“嗯,我知道,”唐瑾音说,“但你不是知道我目的不纯么。”
方焕然沉默了一小会,“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装傻。
唐瑾音也没什么心思像上次那样和他斗嘴,“那你现在知道了,和我聊会天吧,聊一节课的,420块轻松到账。”
她越说声音越虚,但却并不是心虚的虚,而是虚弱的虚,浑身上下疲惫得很,说话都要耗力气,像是从内里被掏了个空。
心累,说不出话,但是又想找人说话。
方焕然看了她一会,终于停下手上的活,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你怎么了?”
唐瑾音胳膊一伸,身子往前滑,顺着倒在桌子上,懒声道,“这个问题太宽泛了,换个提问方式。”
方焕然顿了好久,再开口时连问题都换了,“你有什么目的。”
唐瑾音扑哧一下笑了,这是她从昨天到现在,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撇过脸埋进肘窝里,语气含着笑意,“你该不会是和我一样,被家里赶出来了吧。”
方焕然往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我不知道你被家里赶出来,我以为你是离家出走。”
“看看,你果然知道,焕然哥,咱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总装傻容易坏名声,虽然我在你们方家人眼里可能也没什么名声了,”唐瑾音的声音从胳膊和桌子的空隙中传出来,“别说你不知道我和方栩然的事,你可连我妹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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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ov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