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妖言惑众!”孔捕头宁可头掉了,都不肯低一句声气。
而左侧捕快的和忠贤,换了思路,“我认为解姑娘言之有物,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原来你还是挺能说话的嘛。”
“和解姑娘旗鼓相当啦。”
决定权来到冯伟多这,准确来说,是看似决定权来到了他这。他可以宁死不屈,慷慨激昂地表演一番,为心目中的公义而牺牲。也可以大权旁落,将决策权转交给他人,无视当前收集到的人证、物证,大包大揽下极有可能的晚节不保……
他到底还是做出了抉择。
解姑娘书写的卷宗上,内容实在是过于惊心骇目。一旦真切地演变为现实,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灾难。
“就交由解姑娘全权处置了。”
“多谢冯镇守信任。”解裁春一抱手,“活尸视力不明,嗅觉、听觉,十分灵敏。虽然未曾证实,但是我有充分理由可以怀疑,它杀的人数越多,五感方面就会越灵敏,后头恢复视力也未可知。”
“贸贸然,将事实公之于众,于事态并无多大助益,只会闹得人心惶惶,乱上加乱。不如说是山间无恶不作的土匪集体来袭,命各位乡亲闭门关户,最好躲至地窖之下,暂避风波为上策。有何声响,绝不可探头查看,或发出轻微动静,否则性命不保。”
光性命不保这一点,就足够引得人人心惶惶。冯镇守苦笑。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比明确地告知镇民们,现在镇子里正有一头,甚至许多头杀不死、斗不过的尸体在乱窜,来得更能安定民心。
他吩咐下去,要弟兄们见到怪异之物,切忌保命要紧,宁愿逃窜,避其锋芒。不可单一横冲直撞,向前查看。超过个人能力处置之物,莫要与之为敌。
便领着解裁春二人前往鹤顶洪所在的停尸房,一探究竟。
死者鹤顶洪,尸身完好。暴露在外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无活尸啃咬、厮打过的痕迹。
光从表面看,不能盖棺论定。二人接过仵作的校验单子查看,确定其人伤势仅有头颅的外伤。解裁春上手检验过,方才确定与活尸无关。
是人为所致。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是下下之策,否则多了一个修士级别的活尸,即便只是不善武力的医修,也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能杀死修者的,一般情况下,就只有修者。”解裁春沉吟着。莫不是曲风镇里潜伏着费清明和这位老前辈之外的其他修士?
那么,对方是在他们赶到镇子之前就已经在这,还是在他们之后才到来?又是为何而来?
与鹤顶洪老前辈有何仇怨,非要谋取她的性命不可。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卡在他们求上门来的日子杀,难道当真能单纯地归咎于巧合?
解裁春活动着眼珠,四处搜寻老前辈的魂魄。
没有,到处都没有。
奇了怪了,除了活尸这类身体自主活过来,追求血肉本能,致使魂魄无依无靠,飘零在外的种类,其余死者,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饱受冤屈而死,七日之内,都应该有魂魄留存。
更甚者怨气大的,或有尘世有留念者,就会凝结出实质性的怨气,日久天长,形成人眼不能捕捉的鬼怪。
比如他们之前遇过的,在青平县县衙集结而成的怨魂们。鬼修也是因此而来。
魂魄不跟着尸体,难不成还在案发现场?解裁春和费清明转去看其余尸体状况,和鹤顶洪老前辈的情况相当。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后脑勺有大半塌陷。
二人转战出事的百草堂,在途中紧急摇个号,人命关天,舍他们两人,保下曲风镇的百姓,这个买卖划算。
“你要联系大师兄他们?”费清明一眼看破解裁春的计划。
“有长进。”但还不够长进。
解裁春揉乱他飘逸的长发,“主动送上门的把柄,会使人踌躇一二,拿捏再三,可如果欲迎还拒,遮掩个不休,就会让对方对自己的谋略深信不疑。我们才好请君入瓮。”
她通过纸人向蔽思菱说,让她和其他探子找个机会,追踪随水峰弟子们。
要是能打入敌营,混水摸鱼,往他们内部扎个钉子,那敢情好,奖励翻倍。若不慎落入敌手,就咬紧牙关,发送求助信号,等到支援。
“你让他们一介凡人去跟踪修士?”费清明费解,这不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对你的师门还是多点信心比较好。”怎么会有去无回呢?到头来,还是能够让他们回的呀。
除内在、外在全方位扭曲的魔修,由万灵化身的妖修,本就在六道之外的鬼修之外的修士们,大多都在混沌中立一派。少许人能扛起名门正派的大旗。
问道宗当数其中翘楚。
对于问道宗弟子而言,杀死一个凡人和杀死一千个凡人区别不大。甚至使用的招式次数,也并无凡人想象的漫长,要挥一千次刀剑之类,往往只需一击。
只是有灵之物,往往具有神形魂魄。有神形魂魄者,死后的怨念会积累成业障,依附在杀害者身上,或深或浅。积少成多,积水成河,逐渐汇聚成可以吞没本人的海浪。
所以,修士一般都不同凡人计较,不是杀害凡人,良心有愧,而是纯粹不想弄脏了手,给自己修行之路惹灾招祸。
“你要反过来想才是。”解裁春开解他。“随水峰弟子们必然能发现身后鬼鬼祟祟的探子。以修真之人的本事,有多种法子可以让他们撬开跟踪者的牙关,打听情报。”
“你是在投石问路?”
“虽然有点用错了成语,但是勉强可以看作摸到了门路。”把底下的探子当做鹅卵石丢出去,就能用打水漂的方式,看清湖面上荡出的新路径。
“你这方法……”费清明蹙起眉头。
解裁春手指压下他眉间顶起的山峰,“好啦,再皱就要皱成小老头子了,我可不乐意看你这张臭脸。除此之外,难不成你有更好的方法让随水峰弟子们信服?”
费清明不语。
他向来不擅长思考,而只偏好打斗。要他在拳脚上论高低,他排不到第二。让他论刀兵之利,他也能冲到前头。怎奈的确没有心之官则思的急智。
他踌躇半天,方道:“我想不出,可你也不对。”
“哈,颇有为人父母的风格了。”解裁春捋顺他被她弄乱的秀发。“但还要更刁钻一点。你太斯文了,要不讲道理,一心一意只为自己的念想负责才行。”
费清明不解。他应该懂的吗?
解裁春已然换了话题,“若是你,能够一掌拍裂鹤顶洪老前辈的脑壳吗?”
“我不会一掌拍裂鹤顶洪老前辈的脑壳。”费清明首先进行否认,接着再道,“那力道太文雅了,不像我们剑修一派的作风,软绵绵的,不成体统。”
“那还软绵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的捕快们,都要跑断了腿。他们不敢信任自己的大腿,怕表演一个当场就跪,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漏听了什么。
脑脑壳都塌陷下去半圈了,这叫软绵绵,什么是硬邦邦?
费清明立即为他们答疑解惑。他把右手持着的剑,扔到左掌心握紧。暗金的剑鞘在空中荡了一个起伏,稳稳当当地落入左手手掌之中。
他右手挥起一掌,直拍向右手边的墙壁。
那层石墙陡然碎裂,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成排建立了尚未对外销售的屋舍,接连崩塌,露出里头一个赤着毛腿,蹲茅坑的大汉。
那名大汉咬着毛巾,这死命酝酿。抬头一看,不仅遮阳的屋顶被掀了,风吹裤兜凉。还惨遭众人围观,一双眼睛直直对上好几双眼睛。
他惊叫一声,连裤衩子都没来得及提,慌忙地沿着未完全开垦光的田垦跑路。
孔捕头在他后面直追,“你别跑、别跑,鲍老六,你回来继续蹲,没人捉你!这回真没人捉你,嘿,咋越跑越快?怎么就不信捏?”
他越追,鲍老六跑得愈发勤快。
后面被敞开的裤衩子一绊,整个人脸着地。两只发光的屁股蛋子在那鼓掌,提着的气泄了,在那噗噗噗地往外冒黄水。
哎哟,她的眼睛。感觉视力被影响了的解裁春,一拍眼珠子,与费清明继续往百草堂赶路。
解裁春、费清明两人,兵分两路。一人校验现场环境是否有打架斗殴的痕迹,一人摸查起剩余证人赛陀螺去向。等二人再汇合,互相交换情报。
“现场没有明显打斗痕迹,却有挣扎过的迹象,应该是鹤老前辈生前所处的位置。”费清明往中厅一指,“看出招形式,并非剑修所为,起码可以保证不是问道宗的剑修。”
奇了怪了,没道理呀。解裁春焦灼地来回踱步,被另一种状况之外的迷惑所困。
事发地点同样没有死者们的魂魄,那死者的魂魄都去哪了?尸体没有尸变的迹象,魂魄怎么会不翼而飞?
她忽然想到一种说法。
是了,如果是那个原因的话,那种种异状都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