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解裁春追问问道宗对晴大新做了什么,费清明已经和温孤怀璧打得有来有回,若非顾及周围倒的三峰弟子,这会该打得天崩地裂,将整座小镇从地图上抹去。
师父她老人家能出什么事,解裁春第一反应是有诈。对一万步讲,就算师父当真出了事,现在她自身难保,别说场外救援了,不添堵就不错了。还是先想办法,从当前的难题上解脱。
费清明用寄余生和温孤怀璧对打,途中抽空瞥了她一眼,继而暗下决心,死命架着大师兄,往东南方向璧,强行将他打离百草堂。
这是在为她创造出能逃之夭夭的间隙,解裁春心知肚明。
然,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不解决眼前背负骂名的争端,从今往后她行走在世必定会被问道宗门人追踪,轻则追杀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重则丧失先机,往后再要翻盘就难了。
今日一次吹奏机会已经用完 ,解裁春遥望着下山的金日。只觉秋色爬上脊背,几只乌黑的鸦雀嘎嘎几声,停落在棕色树杈上。
她按下心头的忐忑,拔出随水峰弟子白慈溪持有的长剑,揣在手上。用纸人先行联络蔽思菱,问她现在是否逃脱了问道宗的控制。
“是的,大姐头!”
“我按照你教授的方法,再结合我本人学习来的一些小技巧。成功给他们下套,并且在最后甩开了他们。不过……”骄傲自满的声音下落,听起来有几分不服气,又不得不服气的样子。
“他们并不打算与我纠缠,只是一心奔着你们去。”
解裁春歪了下头,果断无视掉这个不管听多少遍都没能习惯的称呼。
“你可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譬如,问道宗弟子的神色、言谈、举止,然后他们发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要闯空门的人若无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被擒住,下了牢狱。焉能等到她来劝他们改过自新,另起炉灶的关头。
“那哪里是奇怪,那是非常奇怪。他们捉到我没多久,就金光大作,忽然出现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具是两眼被挖掉了,只剩下血窟窿的尸体。一个只有上半截身子的女性,那可真是吓死我了,我偷鸡摸狗,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事!”
惊魂未定的蔽思菱,抱怨着,打开话茬子。“那女的掉下来之后,抓着为首的那个大师兄,就说了三个字“唢呐匠——”,然后就倒了,在青色的袍子上留下一只血手印。”
“有人义愤填膺,喊什么血债血偿。我当时觉得可能是掺和着有价值的情报,竖起耳朵,贴在墙角上听。落花峰死了一个小徒弟,重伤了一个。”
不对劲,解裁春压着纸人,“可有注意到是别的事?”
“死的那个叫做甘驱霖,活着的是梅无洁。好像活得十分侥幸,据那群人推倒事情来龙去脉。是在中招之时,捏碎符咒,而那符咒的效用,是就近传送到同门弟子身边。而附近恰巧有随水峰的大师兄及其一干人等就位。”
“好的,多谢。”解裁春捉着纸人,“我承诺过你的,绝不会忘记。”
回答她的话,在此时停顿,许是间隔太久,未免惹人怀疑,蔽思菱复又答道:“我想说信任,但我们这些常年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但我可以不信,你务必得言而有信。”
她在这里压低了声量,仿若诅咒一样地开口,“否则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好。”解裁春截断通讯。
“我的回答,你可满意?”
沦为阶下囚的蔽思菱,抬头望着与她有天壤之别的仙人,他人口中落花峰峰主谢无邪。
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以前她从不信任鬼神之说,没成想,有朝一日作茧自缚,还能亲上在世人眼里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丹霞峡,用这双眼睛看一看能与完整地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修真者。
“还成。只要不越了线,你可以做你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毕竟这是你们凡人的一贯做派。”
与在执法堂长老们跟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姿态相反,谢无邪在鲜为人知的暗室里,神情正经到仿佛从里到外完全换了一个人,让人瞧不出他往日是何不脩边幅的模样。
“只要不要让我知道。或者你能完整地承受住后果。”
他背着执法堂,暗中带来与唢呐匠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探子,可没打算那么快卸磨杀驴。“我不在意你通风报信,暗度陈仓。我只要得到我要的消息,以及往后你能得到的消息。”
这是不打算放了她的意思。侧面证明了留她有用处,在榨干最后一次价值之前,暂时还不会动她。
一直处于被动,对她极其不利。天知道这些打打杀杀逛了的修士们,何时会被敌对的门派打上门来,亦或者性情大便,杀人取乐。蔽思菱把落花峰峰主要她转告的话,悉数转达。暗中掺和的受制于人的迹象,也尽全力传达,就不晓得大姐头能不能领悟。
以前团体作案时,要是能够全须全尾地偷盗好财物,不落下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那敢情好。但要是谁人被人赃并获,亦或者跑得慢,被抓住了。能落跑的人就绝不会掉头再去援救。
跑江湖时她听过的寓言里,有一项很合适放在他们这些毛贼内部。
和另一个人一同遭遇一只猛虎,并不需要跑赢老虎,只需要跑赢同伴就行。用他人的血肉为自己铺垫退路,以旁者的生命给自己开辟生路。这是从古至今沿袭下来的真理。
她不能只把希望寄放在大姐头,她得自救。
挂断通讯的解裁春,大概了解了问道宗对他们态度短时间内急转直下的原因。同时了解到自己的人被扣下了的事实。
后者是由前者推断而来的。
之所以能得出该判断,是因为蔽思菱给出的信息太过于详实准确,同时自相矛盾,错漏百出。这两者听起来像是函矢相攻,但是考究之下是有迹可循的。
首先,以蔽思菱的说法,她是被人捉住之后,被关在以一墙之隔的地方,只能以听力辨别。但她又详细描述了传送阵运作的光芒,传送过来的男女状况极其糟糕,好像亲眼所见。
当然这里可以反驳为,她是先见到传送过来的落花峰弟子惨状,然后才被关到隔壁屋子,还关上了门。因为她不是通过门去看,而是贴着墙去看。
这并不符合逻辑。问道宗弟子、长老基本都或多或少在修行,或者修行过无情道,虽然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人能靠无情道破境飞升,但并不阻碍世人对无情道的狂热。所以他们这些还是具有人的七情六欲,难以抑制。
同出一宗的弟子们在他们面前如此惨况,随水峰弟子就算不处于愤怒状态下,也绝不会突发奇想,把一个对他们无关轻重到放不进眼的凡人特地转移到别的屋子,以防她监听。
就像人偶尔闲暇下来会观察草木之色,但并不会认为草木对自己有任何的威胁。
修士们的自傲、自负,挥之不去,仿佛与骨髓共生的劣根性,正是解裁春选中身手了得的盗贼们帮忙探听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蔽思菱准确说出了落难的两名弟子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属的山峰。前者可以推说是从其他弟子那听来,那后者呢?
总不能随水峰的弟子看到同宗之人,一死一伤,错愕震惊之下,抱着他们,一板一眼地喊出他们所属的山峰、姓名,再进行救治。
那太不符合逻辑了,可好像现实往往比话剧更加的戏剧。
那么,问题来了。蔽思菱落入谁的手上,是随水峰,还是痛失爱徒的落花峰,亦或者第三方。对方为何不是气急败坏地找她当面质问,而是拐弯抹角地向她陈述全部经过?
解裁春感应着蔽思菱拥有的纸人所在方位,是在丹霞峡。在深入感应一番,定在了落花峰。
姑且认为是落花峰峰主吧。他的弟子一死一伤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不仅不来质问她这个明面上的罪魁祸首,反而暗中扣下她的人,是等着秋后算账,还是别的什么计量……
比方说,落花峰峰主本人也不相信这次栽赃诬陷,只是要么死无对证,要么活着的那位暂时撬不出有用信息。估计能保住性命都悬,应该在抢救之中。草泽谷的医女们有得忙了,至少那个老婆婆草泽谷谷主少不了要被架起来,夜半问诊。
这想想也不对。坐到落花峰峰主这个位置,又何必瞻前顾后,而不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与她对话,更直接了当。
除非对方也在忌惮。
忌惮谁?亦或者哪方潜在水底,至今不曾爬上岸来的势力?
解裁春向散落在各地的探子们,说明曲风镇活尸的消息。要他们谨慎对待,并将它传播出去,让世人们抱有警惕。并嘱咐他们收集落花峰两名弟子出事的来龙去脉,切记要保住自身的安危。
若有风吹草动,按兵不动,退避三舍。因为犯人可能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他的成品。
她心思一动,再加叮咛了几句。
好了,现在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本次案件中最扑朔迷离的,引发严峻事故的原因——梅无洁为何要指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