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隧道中光陆怪离,似乎迷失在千道极光里,仰视或红或紫的瑰奇,再无法压抑满心激动,渴望伸出手来抓住一抹色彩,永远留在灵力里。
简繁之一旁的人在高谈阔论。
一直以来都是别的师兄代简繁之首徒嘱咐同门,毕竟他说话是有点……过于简短了。
“众位同门!蓬莱为此次机渊秘境倾其所有,相信在此的皆是各派精英,请不负蓬莱……”
简繁之伸手制止代言师兄假大空的话,看了蒋顾言一眼。
蒋顾言会意,接话:“冗言不多语,请各位上前受阵。”
受阵?
大家都知晓蓬莱清贫已久,却没料到竟至于连些复还石也拿不出。
可是……谁来授?
机渊密境内险象重重,复还石与复还阵可以帮助仙人从秘境中脱身,不至于为了点宝物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蓬莱阵道衰落已久,谢无尘师叔那个残缺的三墟剑阵都已经算作巅峰了,谁有这个能耐给这届蓬莱子弟赋予复还阵?
难道……请了擅长阵法的方丈之人?不对,蓬莱也没这么大手笔啊。
简繁之看众位弟子惴惴不安的模样毫无触动。
机渊秘境本就不是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仙可以进入的,更何况让他们去寻什么不可得的机缘重修灵脉,简直是虚妄之谈,不过这些话只能回去偷偷跟自家人说了。
简繁之翻动手中复还阵的典籍,引得台下疑声四起。
“不会是……首徒来做吧?”
“首徒难道现在才习阵?”
“怎么着也不应让剑道之人做此事啊,灵芷峰的人去哪了?”
“早知如此便不来了,到时候死在秘境里,阿爹阿娘都找不到尸骨……”
合上书册发出不轻不重的碰击声,简繁之开口:“出蓬莱时你们已抉择是走是留,如今依然有犹疑之辈吗?”
没人敢再窃窃私语,都怕被无情道首徒一剑永绝后患了。
“《清规》中教的什么,你们可忘了?”蒋顾言唱红脸:“不忠于蓬莱之人不必上前!”
换而言之不就是任其生死听天命么。
要么光耀师门,要么死亡,这笔交易简繁之实在觉得划不来。
另一位代言师兄唱白脸:“首徒也是过于心挂师门才出此言,各位师叔云游许久杳无音信,蓬莱主心骨长老又都受心魔劫烦扰,紧要关头之中,若我们不挺身,谈何父母、师长之孝道呢?……”
简繁之见这个师兄又开始长篇大论,漫不经心研起混入他灵元的金灵墨。
复还阵这个东西,他前世堕魔时可没少见,无数妖魔鬼怪都想靠着它逃离死亡,殊不知灵魂早就被烙印剥脱,就跟他一样,手起刀落,他们都会成为一条亡魂。
紫极毫毛笔大抵是无尘师叔给他的,上边还刻着无尘两个大字。
蒋顾言悄声明知故问:“这笔是谁给你的?”
“幼时无尘师叔送的生辰礼。”
“你当真会画复还阵?”委婉的蒋顾言切入正题。
前世用魔气不知摧毁过多少个,加上在五山会舟大典上见识过萧赢手背上的符阵,与蓬莱典籍相照应,简繁之有三分把握。
“或许。”
蒋顾言都要给简繁之这捉摸不透的态度急疯了,这不着调的首徒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折寿。
他压着怒意说:“待会儿画不成我可不……”
简繁之的毫毛笔落于他的聒噪,竟在面中起伏上画起复还阵来。
金灵墨的延展与笔无甚关系,更考验授阵者对灵力的掌控,凭依着记忆中的符阵,在几秒内落定,众人目瞪口呆。
简繁之浑不在意呆若木鸡的蒋顾言,口气淡淡:“下一个。”
方丈的方舟上,萧赢打了个寒噤。
鹤发苍苍的师长萧忌问道:“怎么了?”
“好像有弟子修改了复还符,其灵力精妙到…令人发指。”
萧忌摸了摸胡子:“要找出来吗?”
他们耳语几句,不了了之。
另一边简繁之还在画符,面无表情似乎神游九州之外的神态却个个篆语都不偏不倚、落定成符,真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直到面前的小师弟有些眼熟,简繁之才把视线落于一处。
托腮给他画符,问:“余兮儿师妹近况如何?”
“余…余小师妹,自失踪后便如泥牛入海…灵犀师姐,成,成日以泪洗面。”小师弟没想到首徒会跟自己说话,一时紧张有些结巴。
“嗯。”
简繁之不带任何情绪地给下一个人画符,似乎问问题的人不是他。
待全部受符后,代言师兄又嘱托道:“复还阵会衡量体内灵力,当发生危险灵力枯竭,立刻回蓬莱!知晓了吗?”
简繁之没想到画复还阵这般耗费灵力神元,不由得有些昏沉,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合闭双眼,原本想修炼,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境。
他确信那是梦境,因为宫观正背对着他,脸上的笑一如幼时那般浅浅盈盈。
宫观漂亮的手轻晃,像薄纱被风意戏弄,让人一时不知所措。
“繁之,怎么不过来?”
简繁之伸手去抱他,却只抱得到他的腿,仰头还被抚摸了。
“小繁之长高了一些。”
“真的吗?”
过于稚嫩的声音从喉中吐出,简繁之意识到不可得。
“真的。”
宫观弯腰把他抱起,一直走向雪的深处。
简繁之不问他们要去哪儿:“师父是何时刻了我的木牌?”
宫观想了一下:“你一岁时我去闭关的时候。”
“您那时想繁之吗?”
宫观浅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当然。”
我好想您。
简繁之抿唇不语,不想知道包含“想”的语句,他是否能够相信,是否能够占有。
答案在梦中显而易见。
“我好想你……”小繁之的眼泪落下来,师父知道他是一个爱哭鬼吗?
宫观不明所以,抹去他眼尾欲落的泪:“怎么了?”
“师尊,我好想您。”
宫观的面容模糊在泪光里,朦胧了回忆,斑驳了整个梦境。
醒时除了头痛欲裂的苦楚,什么也不剩。
简繁之怅然若失,方舟已经停泊在机渊洲,人们只能通过虚浮于三界的机渊洲来进入机渊秘境。
众人等待他发号施令,而他看着遥隔四海,依旧锦盛繁荣的机缘,其间行走的仙人修为却反常的低下,令人诧异。
“入口在机渊洲中不定,入秘境后请明哲保身,你我身负蓬莱尊严,莫要叫他山之人践踏。”
简繁之缓缓扶木站起,方舟面前霎时出现一条道路,伴着他凉薄的话音:“启程。”
待视野中人烟渐稀,简繁之才慢慢走下方舟。
肩膀忽然人拍了拍,简繁之偏头与蒋顾言并肩而行。
蒋顾言摸不着头脑地来了一句:“你很厉害。”
“莫名其妙。”
“我只是由衷感慨一下。”
“你在灵胎身边不会也这么感慨吧,”简繁之问他:“怎么不跟着裴以已了?”
“她不在乎蓬莱生死,毕竟她曾被误解过。但我在乎,师门之于我是不可覆灭的地方。”
简繁之点头。
“你比我更适合当首徒。”
蒋顾言的无情道和自己的不一样,简繁之认为自己缺乏了什么。
“得了吧。我要哪点比得过你?论剑术,学识,对阵,哪怕是琴、棋、书、画,都遥遥不及你这个怪物,现在该改口,称你天才了。”
“至少……”
简繁之看见客栈:“你道心比我稳。”
蒋顾言云里雾里,只见他提着一壶酒,身影消失于客栈二楼走廊尽头。
沐浴,熏香,沏茶,阅览书籍。
简繁之学着师父的模样,千遍不腻地重复,却无法从回环之中窥见宫观的影子。
青缘与他对弈,见他心不在焉无甚兴致,连自己的指尖错推了他的棋子都没发现。
“今日不修灵了吗?”
识海深处因为那个梦,宫观的身影总是徘徊,简繁之静不下心。
“你们分别已三年有余,凡尘境还是没能打开吗?”
“可能是师父不想见我。”
青缘捧起他黯然神伤的脸,这副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去,还以为即将身死道陨,神魂俱散呢。
“你知道吗?魔尊曾是一个很不规矩的孩子,他在天君肩背上踩踏,还啃咬,留下的痕迹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看不见。”
简繁之凑近听他说话,呼吸弄乱了他的青睫。
“起初天君不甚在意。经年累月,天君改变了很多,他问雾都儿为什么要缠着他,雾都儿说,因为他把他的家毁了,他无处可去。”
“其实天君也没有家,但他还是给了雾都儿造了一个家。自此,心有落处,再无烦扰。”
简繁之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却问他:“后来呢?”
青缘垂下眼睫,谎称他不记得了。
“你忘记了,我们是相连的。”
简繁之让他的手贴于心岸。
后来不过就是雾都死,雾都儿亡,天君再也没有归处,以为破了天道便能得到可皈依的家,结果发现到头来不过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落泪罢了。
青缘俯身用耳朵聆听他的心跳,问:“悲从何处来?”
“从你那里。”
青缘应该感到悲伤的,可他是冰冷的剑灵,再不是那只有血有肉爱悬铃的青鸟。
青缘的长发被简繁之用自己的冠缨束起,指尖抚过脖颈时,他感到痒意,才缓缓开口问。
“为什么我没有心呢。”
为什么关于自己的,因为没有心,所以无法记住,也无法被记住呢。
简繁之让他看铜镜中高高束悬的青发,他的瞳分分明明清清白白地倒映着他。
“我会记住的,因为我们共用一颗心。”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1《庄子·养生主》中写到:“其心无归,无所吊谓之耳。”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个人的内心没有所依托,没有所牵挂,就可以称为"无所吊谓"。这里的"吊谓"可以理解为关心、牵挂或执着。"无所吊谓"表示一个人内心不被外界事物所牵绊,没有负担,心境自由轻松。
2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出自五代顾夐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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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目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