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见世棠愣神,都不再出声。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的功课终需自己去完成,自己的事还没个头绪呢。见时辰不早,她丢下手中的珠花到妆奁第一格里,发出“叮当”一声响。
站起身整了整罗绮便带着丫头们出了玉景轩。
除了玉景轩这边,贺府对贺启焱去军营一事同样放心不下的便是贺启安及妻姜氏了。
启焱伤好后去了西大营,消息传到叠翠园。
贺启安坐在园中花厅一边喝着茶一边跟旁边的小丫头调笑。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样的笑话,惹得蔻儿握着扇子低头附在他耳旁,笑得花枝乱颤,见姜氏进来才立起身子站好,继续给贺启安打扇。
姜氏盯了一眼那蔻儿,冲贺启安道,“你倒是坐的稳,还在这里有闲心喝茶!老六不听你安排,自己跑军营去了,这下好了可是开了窍?他要是当真蹿起来,对我们这一房可不是好事情。”
贺启安捻起茶杯盖,撇了撇浮在茶碗上头的浮沫,喝了一口放回到桌上,不急不徐地道,“妇人之见!你想那军营是什么地方?”
姜氏不解,偏着头看向他。
见妻疑惑,贺启安只得继续点给她,“你莫要着急上火的,去军营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嘛。老六娇生惯养心高气傲,军营可不是女人堆,人人都来哄着他,你想,废了他还需用咱们亲自动手吗?”
姜氏想了想才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不过很快收了笑容道,“这事如果真如你所说,倒是省了咱们功夫了。不过还有一事,妙彤同我讲,老六成亲后便不去她屋宿着,你说会不会是厌烦了她?”
贺启安不以为意地道,“想进贺家门,我们也如她意了,现下即便是烦了她,也需她自己想办法。”
这后院的女人手段能有几多,最怕个防不胜防。这话说着,姜氏也抬起头看了眼刚才同贺启安调笑的小丫头。
蔻儿被瞪得发了毛,快快低下头去。
贺启安对旁边发生的事置若罔闻,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从不放在心上。他复端起茶盏,目光穿过眼前的花厅投向院里的天井。
叠翠园可以说是相当别致的住处了,整个园子从格局到装饰,饶是花团锦绣也难描一二,可他介意的是比嫡子女的院子仍是差上一些。
他仕途不顺转而经商,这些年贺家产业在他手上眼见越做越大。可他不止在府里须得弯着腰,就算是出了门,路上遇到个芝麻绿豆官也得下轿行礼。他妈的,凭什么。
也想过费几个钱买个小官当当,可他作为贺家子孙却不能兄弟们一样有袭爵的资格。想他为贺家做出之多,满堂儿孙之中最有资格承袭爵位的当是他贺启安才是。
只是他的身份,庶出!
贺启安眼神瞬间变得阴狠起来,只要摁住了那两个人,爵位才有可能是他的,他绝不能让任何人阻了他的路!
得了苏傅山首肯后,刘克带贺启焱进了营中。唯恐将军的态度令贺启焱心生怠意,正要出言相劝。
启焱道,“兄多虑也,愚弟不才,这刀棍尚摸了几时,更不慕那虚名。弟随兄差遣便是。”
刘克欣慰地点头,又问候了老侯爷几句后,把他正式编排进七都。
启焱随着小队,天亮出操,熄灯睡觉,吃住同一般兵丁并无不同。按照每日操练计划,日复一日。
这日正值当午,各营各都排成长龙轮流打饭。
贺启焱打好了饭正往回走,冷不丁撞上了三人,皆体态壮健满脸横肉,为首一人腮帮子鼓着,扬着脸喝道,“不长眼啊!”
启焱也不同其争执,晃了晃身子,从三人右侧绕了过去。
王标本是那无风起三尺的主儿,平日里横行乡野惯了的,只因放赌杀了人,死罪改为军户,这才混进了军营。见贺启焱并不接招,此时校场周围人多眼杂,再找茬并不合适,便没再纠缠。
三人大模大样往前,其余人见着了,都速速闪开,唯恐避之不及。找了个阴凉地,三人方才坐下来动筷。
想着刚才那撞的力道,王标道,“这新来的想必能打。”
“不知道啥来头,听说是从定远侯府来。”胡三泰嚼着饭菜含糊地道。
“放屁!侯府来的怎不见人引着,都头也没知会你我兄弟。”王标冷哼。
“寻思那鸟汉作甚,大哥想办他直接下手量他能怎的?”牛成听了,直接道了句。
胡三泰觉得牛成过于武断,“不好!大哥我觉得不能冒失了,凭小弟的眼力,啊,就是我这双眼。”
王标斜睨着看他,“咋?还会开个花?”
“啧,不是大哥莫要取笑,依小弟看此人,他就不是个泛泛之辈!”
“怎么说?”
“你看啊,此人皮相太好,刚才都瞧见了,那内里衣裳料子,滑溜得直反光,这他娘能是普通人家能穿的?”
“叫我说,估摸着是个公子哥。”
牛成嘁了一声,“公子哥一人铺盖卷来大营?吃住还跟咱一起?嘿,胡三泰你别不是被张子英吓破了胆吧。”
胡三泰一听这话把碗筷撂地下,不屑地直撇嘴,“牛成你这话说得爷不爱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你不怕挨揍,你挨打还挨上瘾了啊!”
牛成眼珠子一蹬,脖子一梗,“娘的我就不信了,那小白脸还能比张子英厉害?”
王标冲他俩喝道,“都他娘闭嘴!公子哥岂不是更好,正好敛些孝敬!”
银子是好东西,说起来已有许久没摸过赌桌的边了。
思及此处,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碗筷,沉着脸,齐齐盯着远处的贺启焱。
下午军营校场上空,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角力斗殴一向是步兵练习的重中之重,不依赖任何兵刃武器,全凭气力及身体的敏捷性将对方逐出圈外或摔至地,方为胜。
王标一连摔了几条汉子,气焰正盛。瞧见坐在角落里的贺启焱,冲他勾了勾手。
启焱见他举止嚣张,并未发作,笑笑摆摆手后又拱了拱手。
兆平在旁边低声道,“耀武扬威到咱头上来了,让小的上?”
贺启焱边冲着王标拱手,边扭头对身侧的兆平道,“你且消停吧,我看此人气力不弱。军营里没甚油水,懒得动,你也老实点。”
兆平呲着牙一脸讨好地笑,“过几天休沐,您让大娘子多炖点肉,上次小的还没吃够呢。”
启焱一脸的鄙夷,“看你这涎皮赖脸的样儿,那是做给爷吃的,你倒吃起来没个够?再抢我的,看爷怎么弄你。”
两人正说着话,以为王标换了目标,哪知一双元青高黝靴几步到了近前。
王标目光如狼,粗声示意贺启焱,“你!”
紧接着人群中起哄声此起彼伏,“新来的,叫你呢!”“叫你呢,麻利点!”
叫喊声,嘘声一时闹将起来。
一个个彪形汉子虎视眈眈,被人挑衅到了这种程度若还不起身,后续麻烦将是源源不断的。
启焱只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从人群中出来,朝场中央缓步走去。
王标前头走着,率先到了场子里,转回身,与启焱面对面。
军营中都是糙老爷们,练了一天这会大多打赤膊,王标也不例外。
启焱不管天多炎热,上身也着白色中衣,只是前襟处摊开来,微风习习,露着些许皮肤。
先前与王标相撞,启焱已知他角力不弱。他无意在这些人面前逞强好胜,让对方知难而退即可,故打定了主意,权当玩闹一场,点到为止便罢。
除了兵丁众人,几个都头们此刻也抱着双臂,站在外围处瞧热闹。
他们消息略灵通,可也难知全概。都道是贺侯爷六子进了军营,据说有两下子,可谁也未曾亲见,这次王标故伎重施,要找新人麻烦。大家正好一窥究竟。
王标打量启焱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打量他,对方不经意地先留心他的脖颈处,让他隐隐觉察到威慑。
王标仗着气盛,以往没人在他跟前能走上几个回合,并没把贺启焱放在眼里。
他惯会以大欺小,此刻不等贺启焱拉好架门,便直扑上来!
“嘭”一把攥住了贺启焱前襟,另一手紧接着抓上腰间带,跟着左腿就是往身前一别,带动膀子猛然发力想趁势摔他个脆的。
但形势并未如他所愿,启焱身形未动。
王标一怔,不仅对方动不得,他还觉得左膝弯被人压住了,怎么都使不出劲来。
兆平咂着根草盯着场上的王标,嘿嘿冷笑,心道真个不怕死的,上赶子来给我们爷当踏脚。
站在外围的都头们见这情形,几人脸上惧是一变,想那王标少说也有几百斤臂力,可是贺启焱不仅没被撼动分毫,出手竟比王标还要快。
几人目光微动,这一个照面王标就得趴下。
可是呢,贺启焱很快松了腿,王标反应也够快,膝弯上压的力量一见消失,马上弹回身子,重新站直。
王标脖颈以上陡然蹿红,似一头猛兽般怒目瞪视!手里若是刀,他才将将拔出一寸就被人连身带刃摁回了鞘!
他哪里受过这等挫败,血气瞬间上涌,嗷一嗓子又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