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羯族即将入京,大鸿胪寺正忙得不可开交。大鸿胪寺卿王明铎得皇帝密旨,全力栽培傅知许,他悠闲躲懒,重担则压至傅知许肩上。
傅知许下值越来越晚,甚至日日都要将公务带回府中,宵衣旰食,好不勤勉。
如今羯族使团已进入大晋,傅知许要负责整理、制定迎接使团入京的一系列章程,这是他入职大鸿胪寺后首次承担的重要事务,定要尽善尽美,更为重要的是,迎宾一事不可懈怠,大晋国威不容挑衅。
王明铎任大鸿胪卿已逾二十载,是名正言顺的晋朝老臣,也是傅知许最方便求助的上司,除去皇帝旨意不谈,他也很看好这位还未及冠的大鸿胪丞,不愧是傅家嫡长子,确有过人之处、经世之才,不出两年,他就能退位让贤了。
说不准,待傅丞相致仕后,傅知许也能继承他的衣钵,大晋傅家将出第四任贤相。
但凡傅知许有所请教,王明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似成就了一对忘年交。
今日,傅知许制定的迎宾章程已完善,王明铎审核过后只觉无暇可击,还说定要奏承陛下,为他寻一嘉奖。
傅知许谦卑推卸,王明铎便说暂且不提,但要请他过府一叙。
上司之约,傅知许不得不赴,更何况王明铎称得上他为官路上的引路人,在大鸿胪寺中,王明铎给了他最大的便利,这里的官员也都耐心听从他的调遣,无半句怨言。
隔室内。
“暗一,今日暗中随行的可是暗六?”傅知许询问站在角落,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暗一。
自从谢长欢不再随行上值后,陪在傅知许身侧的就是暗一,暗处还会有一人,这是谢长欢亲自要求的,大鸿胪寺虽有守卫巡逻,可为保万无一失,两个暗卫随侍更为妥帖。
暗一还未说话,暗六就从窗外翻了进来,他头上正顶着一团杂草,“主子,您找我吗?”
暗六在外守得非常之煎熬,他和暗七极为好动,宁愿去挥一整日的剑,也不想在树上、在杂草堆里枯坐半会。这不,傅知许一叫他,他迅速动了。
暗一扭过头去,不想说认识眼前这个憨货。
傅知许看着和自家幼弟年纪相仿的暗六,温和地说:“你回府和长欢说,今日不必来接,我要去王大人的府邸。”
“是!”暗六应答得响亮,见傅知许没其他要吩咐的,“咻”地一声消失在屋子里。
傅知许摇头暗笑,暗一面无表情。
此时暗六要找的人,并不在傅宅,而是在元华公主府,晋纤月给她下了请帖,邀她入府聚会,两人正在喝春茶、赏春景。晋纤月特地吩咐婢女准备了桃花酥和杏花饼,闺房女儿之乐,自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傅宅清和苑无人,暗六便将话带给了绿萝和墨竹,随后悄然离府,虽然他不喜待在大鸿胪寺,但傅知许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暗六心中有数。
暗六如实回禀,“主子,头儿不在府中。”
“不在?那你可知长欢去了何处?”傅知许缓声问道。
“主子,属下不知。”
傅知许挥手让暗六退下,手中的笔迟迟不落,而是在暗忖谢长欢的去向。
元华公主府中,谢长欢和晋纤月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谈天说地,自得其乐。
申时,谢长欢该动身去接傅知许下值了,她同晋纤月告辞,后者想留她用膳。“长欢,晚些时候再回去嘛,我帮你和傅知许说。”
谢长欢笑着摇头,“公子下值,我得去接。”
晋纤月哭丧着一张娇嫩的小脸,“傅知许真会磋磨人……”
在回傅宅后,谢长欢才得知傅知许要去王明铎府中一事,虽说不必去接,但她仍不太安心,便叫上墨竹往王家府邸去。
府中,王明铎正和傅知许一起喝酒吃菜,刚用了一小杯酒后,他就不似在大鸿胪寺时的威严古板,而是絮絮叨叨地夸赞,反倒叫傅知许受宠若惊。
“小傅大人,不愧是世家公子,所行所言皆为同辈楷模,本官很看好你。”
王夫人看王明铎这般样子,拉都拉不住,也是哭笑不得,“小傅大人见谅,我家老爷酒量不好,但我能看出来他很欣赏你。”
傅知许颔首微笑,“王夫人谬赞。”
一顿晚膳,几乎全程都是王明铎在说,王夫人在他喝酒失态后便将酒收了起来,奈何他酒量着实堪忧。
用过膳后,王明铎依旧是昏昏沉沉,王夫人代他致歉,傅知许连忙说:“不敢不敢,知许感激王大人的教导和指点,也谢谢两位的款待,若不嫌弃,过些时日知许也请两位入傅宅一叙。”
和王夫人告辞后,傅知许和暗一踏入了月色中,准备回府。
王家府门前,傅宅的马车已等候多时,听见有人出府,谢长欢掀开车帘,与傅知许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傅知许欣喜出声,“长欢,不是说不用来接吗?”
“公子,我不太放心,便和墨竹一起来了。”
墨竹使劲点头,“是呢,我和谢护卫都有些饿了。”
自从公主府回傅宅后,谢长欢根本没空用晚膳,立马拉着墨竹等在了王家府门前,这下两人都没机会用膳,腹中难捱,只能在马车中面面相觑。
傅知许一听墨竹小声抱怨,就赶紧上车,让车夫加快速度回府。
“长欢,以后不可这样了,最起码得用完膳再出府,你们在府外等我许久,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谢长欢和墨竹不说话,傅知许深吸一口气,“不是怪你们,但我的话也不能不听。”
谢长欢和墨竹互相偷看一眼,同时点头。
知言苑。
傅知许让小厨房准备了两碗阳春面,谢长欢和墨竹实在是饿得久了,在一起大快朵颐。
这时,傅知许突然想起下午谢长欢不在府中之事,他假装无意问道:“长欢,暗六寻你不得,是出门上街了吗?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谢长欢直言:“没有,我去元华公主府了。”
傅知许想起新春那日,晋洛晏入傅宅拜年,专门向谢长欢转送了晋纤月的礼物,他当时并未细想,只惊叹女郎之间的友情来得神奇。其实,在得知谢长欢不在清和苑的消息时,他有想过,许是与怀瑾有关。
“原是如此,府中无趣,那平日长欢还会去别处吗?”傅知许终究是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虽有失君子风范,但这件事他已思虑许久了。
谢长欢心觉傅知许所问有些冒昧,可毕竟她是傅知许的护卫,他有权过问她的行踪。
“公子,我平日都在府中,偶尔会去怀瑾的小院,还有元华公主府。”谢长欢没有隐瞒半分,可这样的回答却让傅知许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怀瑾公子?长欢何时与他这般相熟了?”傅知许端起茶杯,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听得很清楚,谢长欢称呼的是怀瑾,而不是怀瑾公子。祁怀瑾搬至朱雀大街的消息没有隐瞒外人,傅知许听傅伯庸提过,他未多想,盛京人皆知朱雀大街在皇城脚下,位置优越,怀瑾入住此处并无不妥。
可是,现在想来,怀瑾此举真不是为了长欢吗?
傅知许的问题将谢长欢给问倒了,何时相熟?记不太清了,不过成为好友,是从应城回来后,去岁腊月初。
“自应城怀瑾救下我们后,我与他便成为了朋友。实在抱歉,要不是公子提起,我都没发现未将此事告知公子。”
谢长欢字字坦然,毫不掩饰,与她相比,傅知许觉得自己有些低劣,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长欢不必道歉,你与怀瑾公子相交,是你的自由,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傅知许心中极不平静,他要认真捋一捋。
墨竹还在埋头苦干,他是有面吃万事不愁,反观他的主子,思虑深重,今夜怕是都要睡不安稳。
大鸿胪寺中的公务暂告一段落,傅知许本以为今夜能有个好眠,可他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谢长欢和祁怀瑾的身影,以及他臆想出的两人相处画面。
傅知许使劲敲了敲脑袋,但起不到半点作用,他苦笑,怀瑾公子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明明在应城时,他早知晓怀瑾对长欢有意,没想到怀瑾的动作这样迅速,让人防不胜防。
还有长欢,她这样的姑娘,称怀瑾为好友,傅知许只觉脑袋突突地疼。
难道是他太不关心长欢了吗?可长欢不是他能拘着的人。
傅知许纠结、懊恼一整宿,也不得其解。寅时未到,他该起身准备去上朝了。
早朝之上,王明铎奏禀皇帝,关于迎接使团的一应事宜,已由傅知许整理妥当,只待陛下下旨,便能按部就班地一一进行,以候月底使团入京。
皇帝言明,若此事圆满完成,会下旨封赏,王明铎和傅知许领命谢恩。
傅知许又有了新的任务在身,没有时间再去想儿女私情。
二月最后一日,风尘仆仆的羯族使团终于抵达盛京城外,大鸿胪寺一应官员和太子负责接待使团入京。
城门口,以晋洛晏、王明铎和傅知许为首的迎宾队伍,向羯族大王子和九王子表示问候。一番见礼后,由傅知许将人引路至四方驿馆,请使团稍作歇息,晚间晋朝皇帝会在保和殿宴请使团。
两年前,羯族大王子尔朱勒来过盛京朝贺,但迎接使臣一事向来是由王明铎做主,所以他好奇地问道:“往年本王子来大晋都是由王大人迎接,这次怎么换成傅大人了?”
傅知许虚心回道:“回大王子殿下,下官是大鸿胪丞,王大人特将此次迎接使团的事宜交由下官,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王子不吝赐教。”
尔朱勒四处张望,连连摆手,“本王子觉得甚好,难怪王大人愿意将迎接使团一事交予傅大人来办。”
尔朱勒平易近人,但九王子尔朱弘可就不一样了。羯族使团入京前自然早已打探好消息,知道迎接之人是谁,也知道傅知许是晋朝丞相傅伯庸之子。
尔朱弘最看不惯晋朝的官家子弟,身板羸弱无力,完全比不上羯族勇士,虽然他的大王兄劝过他,傅知许不是普通人,傅伯庸也不是纸老虎,千万不要随意招惹。
奈何尔朱弘不听,他是羯族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在草原上叱咤风云,好不勇猛,他就是要和晋朝的世家子比一比,明明他已经很收敛了,不然他会挑今日城门口的那个太子,看着也很弱。
幸好尔朱弘没将真实想法告知他大王兄,不然尔朱勒一定会先斩后奏,先把他不听教得九王弟教训一顿,哪怕事后羯族王要怪他,他也认了。
“傅大人是吧,本王子听说你叫傅知许,你可会武?和本王子打一场?”年仅十四的尔朱弘高举双臂,摆出唯我独尊的气势。
尔朱勒立刻上前揪住他的手,“傅大人抱歉,九王弟孩子心性,你不要同他计较。”
在尔朱弘抬手的瞬间,暗一就闪至傅知许正前方,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尔朱弘看不明白,但尔朱勒知道,傅知许身边这人,武功不低,别说是他九王弟了,哪怕是他怕是也讨不了什么好。
尔朱弘很不服气,想挣脱,尔朱勒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九王弟,你可还记得答应过父王何事?若你执意乱来,我会告诉父王,禁止你下次同行。”
尔朱弘顿时从张牙舞爪变成了垂头丧气,尔朱勒笑着和傅知许说:“本王子代九王弟向傅大人道歉。”
暗一退开,傅知许颔首,“大王子客气了,九王子少年心性,下官不会放在心上,酉时下官会来驿馆接使团入宫,诸位先好生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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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