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甚有自知之明,知道晋纤月不待见她,放慢了脚步,坠在了晋纤月和谢长欢之后。
晋纤月终于寻得机会和谢长欢单独相处,她转过头来时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和以往谢长欢见过的元华公主都不同,或高贵寡言如高岭之花,或嚣张骄纵如狸花猫,而不是眼前这般娇憨近人。晋纤月和晋洛晏不愧是亲兄妹,她把晋洛晏待外人和自己人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端的就是一个反差。
“谢姑娘,我可否唤你长欢?我老早便听说过你,想与你结识。”
“对了,方才我大皇兄所言,你可千万不要记挂,怀瑾哥哥只是太子哥哥的好友,我与他从不是那种关系。”
“还有还有,我此次来德妃的生辰宴,可不是因为傅知许那个讨厌的家伙,而是受怀瑾哥哥所托,他万分牵挂你,你可以不要告诉傅知许吗?他还欠我一个心愿。”
晋纤月压低了声音,源源不断的话语飘进了谢长欢的耳中,她觉着晋纤月不像狸花猫,而是如同一只求抚摸的小犬,眼中全是一闪一闪的星辰。
于是,她也学着晋纤月的模样,小声地说:“殿下,您想唤我什么都可,至于怀瑾同你所求之事,我确实不知。”
“诶呀,长欢长欢——”晋纤月拉了拉谢长欢的衣袖,“你可以唤我纤月吗?你知道的,我是公主,没什么朋友,和我太子哥哥一样可怜,但我好喜欢你~”
晋纤月不松手,且提出了一个有些无理的要求。元华公主和傅家女护卫,并不适合做朋友。
谢长欢低垂着眼睫,看着视野中不停晃动的手,抿了抿唇,“殿下,这不合规矩。”
晋纤月瞟见不远处鬼鬼祟祟的桂嬷嬷,又听着谢长欢拒绝的话语,她瘪瘪嘴,很不高兴。“可是怀瑾哥哥是太子哥哥的朋友,你又是怀瑾哥哥的朋友,那我和你怎么不能做朋友了?我就要。”
谢长欢侧身挡了挡桂嬷嬷的视线,望着眼前这个和撒娇讨糖吃的孩童似的公主,有些无奈。晋纤月僵持不动,只固执地盯着她。
谢长欢只好缓缓点头。
晋纤月欢呼一声,又咳了咳端正仪态,可她不断交缠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晋纤月本来的想法是,为了晋洛晏和谢长欢做朋友,可是在她见到真人之时,早将那个想法抛到了脑后,只念着: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定是我的朋友!而且太子哥哥说谢姑娘武艺高超,我好喜欢她!
“长欢,我和你说哦,我最讨厌他们傅家两兄弟,我也终于有倾吐的对象了。”晋纤月把谢长欢是傅知许护卫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张口控诉,谢长欢这才知道了那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往事。
“你不要和他们说哦。”
“殿……”谢长欢没习惯改口,但被晋纤月的一声百转千回的“嗯”给憋了回去。
她再次给出了令晋纤月满意的答案,“纤月,我知道了。”
晋纤月移动步伐,像只获胜的小豹子。谢长欢来大皇子府一趟,收获了一个公主朋友,也是意外之喜。
“桂嬷嬷,还不过来?是要本宫给你带路吗?”晋纤月脸色转变得飞快,对着桂嬷嬷摆出一副看不顺眼的模样,后者立刻战战兢兢地靠近。
穿过园林长廊,一座金堆玉砌的院子呈现在眼前,屋顶以金漆琉璃为饰,这是晋洛霄专门为德妃修筑的院子,虽然德妃入住的次数寥寥无几。
由桂嬷嬷引入室内时,谢长欢见到的是一幅德妃斜卧美人椅的仕女图。德妃已逾不惑,但风韵犹存,她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虚弱,是再厚的粉也盖不住的疲惫。
“元华,你也来了?”德妃与晋纤月闲聊,眼里完全没有谢长欢此人。晋纤月也不多嘴,她更希望德妃看不见长欢,寒暄片刻后她可带着长欢直接走人。
约莫过了两刻钟,德妃说有些倦了,让晋纤月先去宴会厅,而谢长欢留下。这一听哪得了,晋纤月质问道:“娘娘,长欢是纤月的好友,您既要留下她,纤月也一并留下陪您吧。”
晋纤月言辞犀利,动作倒是敷衍的紧,她正举着玉手欣赏护甲,压根不将德妃放在眼里。
德妃本意是先安抚好这位目中无人的元华公主,再顺势留下谢长欢,结果纯属枉然。德妃脸上的笑意都快维系不住,而桂嬷嬷只在旁当个透明人,连德妃都搞不定晋纤月,她一个奴婢更加不行。
德妃憋着一口气说道:“也罢,本宫只是欣赏谢姑娘的才华,没想到她竟还是元华的好友,元华既这般担心,本宫便不强留了。”
要的就是德妃识时务,此话一毕,晋纤月挽着谢长欢告退,全无谢长欢用武之地。
雕花木门再次合上,德妃卸下伪装,眼中是和晋洛霄如出一辙的狠辣。
没了桂嬷嬷碍眼,晋纤月喜滋滋地开口:“长欢,你要不要夸我一下,嘿嘿。”
谢长欢的手臂仍被圈紧着,她的眼里也满是笑意,“我们元华公主是最英武的。”
南音看着晋纤月和谢长欢相处甚欢的画面,也很是喜悦,她家公主,也是有好友的人了,这位谢姑娘果真不是凡人。
宴会厅,诸位夫人心急如焚,傅夫人尤甚。直到外间响起“元华公主到”的敬辞,傅夫人偏头望去,谢长欢正在晋纤月身侧,她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晋纤月是今日身份最贵重的宾客,自是坐在最首位。傅夫人是丞相夫人,座位与晋纤月之间只隔了一个大皇子妃。
曲婉尚未入席,也方便了晋纤月和谢长欢聊天。谢长欢入宴会厅后,站至傅夫人身边,晋纤月不乐意,可谢长欢一对她笑,她就兴奋得晕头转向,可把南音逗得直乐。
谢长欢跪坐在傅夫人侧首方位,耐心回复,左右不过是方才发生之事,她避重就轻地描述了晋纤月勇斗德妃的场面,而晋洛霄之事被她略过,无关小人不值得傅夫人耗费心神。
傅夫人向晋纤月投去感激的眼神,后者收到后,矜持地颔首。谢长欢看重傅夫人,晋纤月也愿意给予傅夫人善意。
而身为大皇子府女主人的曲婉,她被长姐曲妍叫住了。
曲妍身为曲家大小姐,被曲瑛和曲夫人娇宠着长大,她向来看不起曲婉这个没脾气的庶妹,哪能料到曲婉竟能比她先出嫁,还是嫁给天潢贵胄的皇子殿下。虽说晋洛霄无缘皇位、身有残缺,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自从曲婉成了大皇子妃后,曲妍都要避其锋芒,向她屈膝行礼。
曲妍受不了此等落差,所以一逮到机会就要奚落曲婉,反正曲婉从来不和她犟嘴,倒让她恍惚觉得,曲婉仍是那个在曲府被她呼来喝去的二小姐。
“真没意思,曲婉你真是一点长进没有,幸好大皇子府中没什么莺莺燕燕,不然你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曲妍在曲婉的院子里左看右看,越看越憋屈,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曲婉给曲妍台阶下,“姐姐,你也别气了,时辰已不早,我们先去宴会厅吧。”
曲妍求之不得。
曲婉看着曲妍那细眉紧蹙的面容,低头不语,她的长姐原是这般性子,骄纵爱欺负人,但本性不坏,她也不计较。曲婉现在有晋洛霄万事足,外人谁不羡慕她与殿下鹣鲽情深。
曲婉和曲妍入席后,德妃也被桂嬷嬷搀着姗姗来迟,摆足了架子,可奈何德妃是四妃之首,众人敢怒不敢言。至于在场唯一能和德妃比肩的元华公主,她正在打瞌睡,还是南音蹭了蹭她的手臂,才清醒了几分。
德妃的生辰宴和普通官宦家庭的宴会差不多,先由德妃向宾客敬酒,致开宴词,在一段冗长的话语结束后,宣布开宴,其间伴有歌舞演奏,而德妃对谢长欢的恶意没有终止。
一曲毕,德妃说道:“谢姑娘,本宫听闻你擅剑,可否有幸一见?”
全场寂静,多数人都不清楚德妃口中的谢姑娘是何许人,而晋纤月和傅夫人则很是紧张,德妃难开金口,于情于理谢长欢都不该拒绝。
谢长欢走至正中央,恭敬行礼,“回娘娘,在下今日未曾佩剑,只怕冲撞了娘娘的喜事。”
德妃早有应对之策,“这有何难,桂嬷嬷去为谢姑娘寻剑来。”
“娘娘,在下还有一言,谢某习的是杀人剑,着实不适合在娘娘的生辰宴上献丑。”
谢长欢的剑可不是给德妃这样的人表演的,可她明显是志在必得,谢长欢不得不将目光看向了晋纤月。
这还得了!晋纤月哪能让谢长欢受这委屈!
晋纤月死死咬牙,谦卑请求:“娘娘,长欢的剑杀气太重,实在会搅了您的心情,您可否给元华一个面子,不要为难她?”她晋纤月就没像今日这样憋屈过,气死了!她要让怀瑾哥哥天天去找晋洛霄的麻烦!
德妃没见过这般谦逊的晋纤月,在场的人也没见过。晋纤月都如此低声下气了,德妃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她还要维持在各家女眷面前的形象,便摆摆手让这事过去了。
谢长欢也十分动容,她新交的小豹子朋友,现在像只委委屈屈的小犬,她心中很不好受。她记住德妃所行之事了,来日可别惊讶于她的报复。
除了临时舞剑外,德妃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湿衣换裳、杯中下药,这些内廷中最为常见的阴私手段,全用在了谢长欢一人身上。
方才,侍女把酒水不小心洒在了谢长欢身上,她是能躲,只是躲了后酒水会溅到傅夫人身上。谢长欢本不欲更衣,傅夫人也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晋纤月担心她受凉,所以和傅夫人同行陪着她去换衣裳,德妃阴谋落空。
须臾后,已来到杯中下药的环节,德妃要敬在场各位,谢长欢也包含在内。宫中禁药轻易地溶于酒盏中,好在谢长欢习惯随身携带解毒丸,禁药的药效湮灭得一干二净,桂嬷嬷却仍在沾沾自喜。
在此次生辰宴上,有一位受邀的老熟人,云颜,自上次莳花院一别,谢长欢再没见过她。但云颜的热度丝毫不减,多的是人追崇,这才有机会来大皇子府演奏。
正值隆冬,云颜弹的依旧是那曲桃花醉,她是越发熟练了,谢长欢兴致缺缺,可在场的其他女眷不一样,她们是头次听到云颜的琴音。
德妃的眼神越过众人,投到了谢长欢的身上。谢长欢回以一笑,是挑衅的笑,按理说药效该发作了,而她依旧是没事人的模样,德妃便知下药一事也失败了。
无法整治谢长欢,但要拿捏云颜绰绰有余,恰逢琴弦止,宾客们沉醉其中,德妃发话:“此曲不合时宜,本宫听得乏倦。”
云颜俯首磕头,满脸泪水,她被人追捧惯了,本以为德妃是她的登云梯,却被碾成了地上泥。云颜怕极了所获皆成空,可德妃哪里会给她脸?
德妃不语,一脸厌烦,自有夫人小姐附和,莳花院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云颜被拖了下去,心有不忍的人也不敢和德妃对着干。云颜是蚍蜉,而德妃是大树,众人心有考量。
谢长欢心知云颜是因她获罪,可也无济于事,她担心贸然出头,会让云颜陷入困境,只能晚些时候再行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