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被人打了?”张羽震惊过后,道,“夫人放心,我现在派人去坐馆里问情况。”
“好,你要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父母纵着孩子,竟敢动手打人行凶。”阿致恶狠狠道。
“夫人不用动气,此事必然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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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阿致在家纳鞋底,没让两个小人去学堂。
不用读书,两个孩子都高兴坏了,穿了衣裳围着火炉对坐,翻花绳。
叶梦竹拿着红油进来,要给楚楚涂药。
楚楚的袖子还没掀起来,张羽来了,轻轻敲门,站在门口:“夫人。”
阿致看了一眼叶梦竹,她已经躲到床帏后头。
这两人指定有纠葛,还是不可说的那种。
阿致放下手中的鞋底,动了动的酸痛的脖子,出门去。
张羽已经查到了,打人的小子,他爹屈凌在长安城里做万年县的县尉,属于是从八品下的小官,不过他擅长结交人,与长安城里许多子弟来往甚密,口口声声说是陆昀峥引荐的人,别人自然也敬他三分。
“屈凌?”阿致第一时间想起来,那个为了荣华富贵,把她掳劫之后,送到陆昀峥床上的猥琐屈县尉。
阿致咬牙切齿。
张羽有所察觉:“夫人认得他?”
“你说是侯爷举荐他来长安的?”当初,阿致想要去报复屈县尉,陆昀峥半路拦住她,还说服她,会让屈县尉得到报应。
可是现在的屈县尉,平步青云,甚至来了长安城,他儿子敢在长安城里做霸王,这算什么报应?
“夫人冷静些。”张羽突然小声对她道,“侯爷对他有其他安排,欲擒故纵的道理,您应该是懂的。”
家里没外人,院子门口更是没有行人,再则还有蓝杰守在院门口。张羽实在是过于谨慎了些。
就在这时候,叶梦竹从房里冲出来,一脸怒气和张羽对峙:“那你的意思是,动不得?”
“那倒也不是。”张羽看着叶梦竹,满脸淡然道,“我已经放出了风声,陆侯的女儿被他家儿子打了。他是个知趣的,必然会上门负荆请罪。”
叶梦竹这才放低头颅,转身回屋里去。
张羽的目光纠缠在她的身后,转身对阿致道:“到时候,夫人谨记适可而止。”
阿致看了看浑身紧绷的叶梦竹,又看了看嘴角压不下得意笑意的张羽,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当初,叶梦竹不想要来长安城,并不是怕仇人,而是担心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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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说的没错,屈老幺是个知趣的,还是个相当知趣的,他拖着自己单薄上衣的儿子,手中拿了一根藤条,到院门口请罪。
吸引来几个路人在一旁观看,指指点点。
阿致打开院门,让他进来了。
屈老幺一脸的谄媚,对阿致十分客气地作揖,又是讨好话,又是请罪的,说了一大堆。
光只是嘴上赔罪,做做样子,谁不会呢?
阿致没有接他的茬。
“侯夫人,您说该怎么罚,我就怎么做。您就是让我打断这小子一条腿,我也照办。”屈老幺可真是个滑头,把问题抛给了阿致。
对于阿致来说,只要她开口说怎么罚,那她就是有失偏颇的。
一旁站着的叶梦竹看阿致不动声色,以为她开不了口,便忍不住想要出头,阿致伸手拉住她的袖子,长叹一口气,道:“可怜小孩子被打了,哭了一个晚上,一直喊疼。侯爷若是在这里……要心疼死了。”
叶梦竹有些着急,这压根没有说怎么处置,万一对方不下手怎么办?酒这么放对方父子离开?
阿致暗中用肘子拦住她。
沉默了一会,对面的屈老幺嘿嘿一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也是,都怪我家这小子没轻没重。既然伤到了小姐,那就叫他尝尝一样的苦楚。”
好言好语地说完,屈老幺转头就面露恶色,挥起藤条对着儿子挞伐,毫不留情。
那小子平日里应是被宠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来这里之前也不服气,张扬打量对面的两个妇人,没觉得自己堂堂长安县尉的父亲会真的下狠手。
一藤条下去,已是皮开肉绽,那小子猴儿一样在屋里上蹿下跳的,被屈县尉压着打。
屈老幺一边打,一边问他是否知错了。
打了足足五藤条,藤条都断了,小子身上五条血痕,因为疼痛,脸涨的通红,抱着胳膊上的血痕憋了许久,终于说自己知错了只错了。
阿致看着都觉得有些皮紧,也有些明白张羽为何叮嘱她们适可而止。
反正她们不亏。
屈县尉到了这里,拿着断掉的藤条,展示给她们看:“真是不好意思,才五下,这藤条便断了。”
他欲言又止,仿佛在等阿致主动说算了。
阿致还没开口,叶梦竹从旁边捡起来一根圆乎乎、硬邦邦的擀面杖:“换这个。”
屈老幺看着那擀面杖,目瞪口呆,视线转移到阿致脸上。
阿致伸手拦住那根擀面杖,长叹一口气:“都是小孩子的一场玩闹,小孩子已经受过了惩罚,那应是知道错了。也难为屈县尉您这般用心良苦,我们也只希望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是是是。”屈老幺咬着牙,一把将小子提溜到跟前,“道歉。”
“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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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屈老幺和他那霸王儿子,叶梦竹一把将手里的擀面杖扔一边,她终于出了口恶气:“舒坦了。”
她对阿致也有了好脸色:“谢你。”
阿致摇摇头,继续去纳鞋底。
“我说真的。”叶梦竹追着她,要给她捏肩膀。三十多年岁的人了,还会有如此直率、娇憨、小孩子气的一面。
或许,张羽就是喜欢她这样吧。
这事算是暂告一断落。
后来,阿致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她欺人太甚,自家孩子与别人家打架,竟然拿着亲戚的官威压着堂堂万年县的县尉低头来认错。
阿致知道,这必然是屈老幺那个家伙,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有错,便玩了些言辞的艺术,叫人以为大家都有错。
不过,阿致也不在乎这些事了。
反倒是张羽似乎是放心不下,三天两头过来,不是查问她们生活如何,就是告知阿致不必担心,那屈县尉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之前的布局要收尾了。
阿致点点头,感谢他的关心,假装不知道他半夜来找叶梦竹,把人压在后巷的墙上亲……
叶梦竹给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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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过年了,阿致很忙,准备了不少年货,还要抽空去摆摊一会儿。
楚楚倒是听话,她想要帮忙做事。
阿致倒是不介意,带着她一起去。
叶梦竹一把拉住楚楚:“别去,摆摊又累又学不到什么。”
阿致却拦住她:“摆摊能学到的多了去,能察言观色,能做生意,能学做账,还能学个手艺,以后养活自己轻轻松。”
叶梦竹拉着楚楚:“大姨教你医术,你以后一样能养活自己。”
希君则拉着叶梦竹:“大姨,我要学医术!”
叶梦竹咋吧咋吧嘴:“我不是你大姨。”
希君瘪着嘴,在一旁生闷气。
楚楚还是跟着阿致出去了。致姨真的对她很好,她想做点什么,帮致姨的忙,顺便多学点东西,至于医术,以后再学也是一样的。
希君便跟着她的楚楚姐姐一起。不过她年纪小,没什么定性,也不愿意做事,总要出去和别的孩子追着玩。阿致让她帮忙,她便找借口要看书背书。
阿致便不为难她了。
这一次过年,热热闹闹的,希君要和她的楚楚姐姐一起睡。
阿致便一个人在房里,望着桌上的红烛火。
也不知道陆昀峥那边怎样了,还有多久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阿致又听到有人在后门口鬼鬼祟祟敲门,那节奏……阿致熟得不能再熟了。
又是张羽来找。
敲了许久,叶梦竹也没有开门。
张羽持续不懈地敲,最后叶梦竹不耐烦了,便打开门出去,将张羽揍了一顿。
接着是叶梦竹娇愤的一声:“你混蛋!”
后面的声音模糊不清,被捂住了。
阿致长叹一声,她更想陆昀峥了,干脆起床给他做夏天的衣裳。
张羽说,入夏之前,应是能够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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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也有了不少变化。
阿致的面卖得不错,有了一些老主顾,每日能赚一点,也看上了一个还不错的铺面,位置和价钱都合适,阿致在考虑盘下来。
阿致考虑盘下来,还有个原因,她做的几样简单药膳,味道不错,于身体也有进益,主要是美肤、提升气色,有了不少长期的主顾,甚至还有让她每日做好了送去府上的,有时候阿致一个人甚至忙不过来。
阿致打算盘下铺子之后,再去找个人来帮忙。
正好过年的时候,王阳和妻子惠娘一道过来串门,听说了此事,惠娘有意想要去铺子里帮忙。她一直不想只囿于家里那些事,还想要做生意。只是,她不想再做屠宰的生意,又没有其他的好想法。听说阿致确认,她便提出去帮忙。
惠娘是个手脚利落的人,阿致答应让她去试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阿致还说服了叶梦竹帮着研发一些简单好用的药膳。叶梦竹吃她的住她的,也有点不好意思,帮她做事就当洒洒水了。
因为阿致每日忙着做生意,眉飞色舞的,就连叶梦竹也动心了,打算开一家医馆。
当然也就想想,她压根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和经验,一开始就想要买个大的铺子,还要买上好的药材,这要花不少钱。
阿致劝阻了她,凡是一开始就想要把生意做得格外完美的人,都只说明不适合做生意,因为做生意必须要会算成本、压缩成本。叶梦竹从头到尾没有算过自己能有几多主顾,能赚几多钱,再去倒推自己需要几多地方、几多人来完成这件事。
叶梦竹听了她的话,冷静了一段时间,决定跟着阿致一起去摆摊。
阿致起早贪黑,为新铺子奔波,叶梦竹巴巴跟着在一旁,心甘情愿给阿致打下手,还拿笔墨记下所有重要的注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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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一段时间,叶梦竹终于明白了阿致的意思,开了家店铺,在长安城最热闹的街。
阿致问她:“你哪里来的钱?”
叶梦竹双手抱胸:“怎么,瞧不起人?”
“我记得在保宁城时,你说过自己身无分文。”阿致问她,“张管事帮你买的?”
这铺面可要花不少钱,也要不少关系。看来张管事出了不少力。只不过阿致有些怀疑,以张羽的出身,怎的能这么大手笔?
即便是阿致自己,找陆昀峥开口要这样的铺子,只怕也是要费不少功夫和人情的。
叶梦竹辫子一甩:“他自己要送我的。”
阿致“哦”一声。
“还有,以后你找我参谋药膳,得付钱哦。”叶梦竹抿着嘴笑。
看来是张羽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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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四月的时候,阿致的铺子开张了,生意还不错,甚至有扩大的趋势。
这一日她和惠娘送了几罐药膳去长安城的一个茶宴,宴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女。
听她们说,谷湘如榜下捉婿,捉了个不错的。有素日和她不对付的,便讥讽她被人休弃过,找个听话的,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不然,还能拗过她爹,真的去庙里做尼姑?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阿致将药膳一一端上去。惠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姐的裙摆,被骂了一顿:“怎的这么不长眼睛。”
阿致赶忙过去,将惠娘护在身后,对他们赔罪。
其中有个人帮腔道:“嘴上赔罪,身子骨倒是宁折不屈。”
阿致的眉头挑了挑,是方才讥讽谷湘如的那位小姐。
据说这位小姐,她父亲是新上任的万年县的县尉,顶替屈老幺的。上个月,屈老幺的一堆儿破事被人查清举报了,包括在密县时候为非作歹的证据全部都被翻出来,已经下到牢狱之中,等待处罚。不出几日,新的县尉推举出来,走马上任了。新旧更替,很正常。
这时候主家的小姐站出来,打了圆场:“杨四小姐,你今日裙子如此艳丽,皱着眉头,可就不和谐咯。”
就这般打闹过后,矛盾轻易被掩盖。阿致领着惠娘离开,她站在廊檐下,回头看着这群贵女。
长安城中永远不缺权贵、贵女,但是春光易逝,一茬一茬的人换下去,就像野草春风吹又生,只是不再是那年那光景里的那张脸而已。
当然,在阿致这里,永远没有什么比陆昀峥回来更重要的。
盼着盼着,阿致给陆昀峥的夏衣做了三套。
在四月底的一日,他终于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