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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没有来侯府,阿致对这里依旧印象很深,尤其是如何去到陆老夫人的院子里。
陆老夫人请她过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更不会是突然想通了让她和陆昀峥成婚。
只是,阿致没有想到连陆老侯爷也在,他年近五十,但因为保养得宜,显得整个人非常的精干,尤其是那双眼里看似平淡的光,有着利剑一般的锋利。陆老侯爷与夫人坐在上首,慢悠悠喝茶。
阿致心想,今日要谈的话恐怕很上不得台面了。
阿致站在厅堂中央,没有坐下来。
陆老夫人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一百两银子。”
阿致看着她,没有开口。
沉默了一会,陆老侯爷也抬眼皮打量了她一眼,一副瞧不上的神情。
阿致站直了,看着这两位。
陆老夫人这才接着道:“离开老三,你就能拿走一百两银子。”
阿致捏紧了拳头,抿着嘴唇看那二位,转身要走。
许姑姑急忙伸手,将阿致拦在门口。
陆老夫人的声音响起:“当然,你若是真对老三有情谊,在他与尚书家的千金成婚之后,便可将你抬作妾。但凡你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我们退让了多少。”
“听这意思,我也就这两条路可以走?”阿致嘴角噙着一丝笑。
“想要让老三娶你,那是不可能的。”陆老侯爷闭着眼睛冷哼一声,“你这样的女子,长安城里多的是,不过就是求财,不用在我们两个老的面前装。”
阿致没有说话,她抬脚继续往外走,被许姑姑一把拉住,撞在门楞上:“有没有规矩?侯爷、夫人和你说话呢!”
阿致的手背被门楞划开一道口子,渗出几颗艳红的血珠来。
陆老夫人道:“你想要拖延的话,也是没有用的。拖延一天,便要少拿二十两。你自己掂量。”
说完,示意许姑姑放开阿致,让她可以离开了。
阿致转身回来。
她怒视着陆老侯爷和陆老夫人,高昂脖子:“我还真不稀罕你们陆家。”
陆老侯爷睁开眼来,眼□□光,唾沫星子都喷出来:“哼,你这种宵小之辈,竟敢口出狂言。只要有我们两个老的在,一辈子都不可能让你踏进侯府一步。”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对他如此放肆的人,尤其是个毫无身份的女子。
阿致白眼翻上天,早都走远了。
她真是受够了,恨不得立刻远离这些烦心事。
·
阿致回到小院里时,陆昀峥还没回来。
小寒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它看到阿致便起身来迎接,十分殷勤。阿致这才想起来,她一气之下忘了给小寒买吃的回家,家里的小鱼都吃完了。
但眼下有更急迫的事,她也顾不上了,拿钥匙打开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行李,塞到箱子里,她又去取来笔墨纸砚,铺开在房里的那张瘸腿的圆桌上,一鼓作气地写了封信,又用白纸折了个信封。
阿致刚弄完这一切,突然陆昀峥从外头回来,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一头的热汗。
阿致吓得一哆嗦,赶紧捂住自己手中的信封,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藏到桌子底下,将信塞到袖子里:“你做什么流了这么多汗?”
“快走了几步。”陆昀峥绕过来,“你在写什么?”
阿致张嘴看着那一叠白纸,道:“我……打算练字。”
这理由实在是太敷衍了。她侧头一看,他的手背在背后,不知道拿着什么,似乎有意不让她看到。
“你的手受伤了?”陆昀峥捏起她一只手腕,赶忙坐下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是个长长的首饰盒,像是个发簪。
“不小心刮到了,不算什么大事。”
陆昀峥低头看着她涨红的侧脸,许久没有说话,转而问她:“你今日出去了?”
“嗯。”阿致的手指轻轻摩挲膝盖,“我听说圣上将你换下来了。”
“没事,我都不在乎。”陆昀峥安慰她。
阿致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昀峥道:“先前我不说,就是怕你现在这样难过。”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嘴角翘起看着她。
阿致仔细打量他的脸,他脸上、眼里都是温和的笑容。明明,他才是断送梦想和事业的人,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难受的人。可是他选择先安慰她。
阿致捏紧了袖子口,把袖子里的那封信捏得死死的。
陆昀峥拿起那个首饰盒,准备送给她。
阿致撇开脸,起身来:“我肚子饿了。”
陆昀峥将首饰盒放在桌上,和她一道去外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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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天还没有亮,阿致睁眼醒来,她侧头看着身边的陆昀峥。
他还睡着,呼吸绵长。
阿致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脸侧,大拇指轻轻摩挲他的眼角。
阿致眼角划过一道泪,轻轻道:“对不起。”
说完,她起身去做早饭,惊醒了床脚的小寒,小寒伸个懒腰,过来和阿致卖乖,小脑袋瓜在她手掌下蹭来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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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阿致有些头晕,或许是起早了。
阿致勉力将做好的热粥和两碟菜端上来,陆昀峥已经起床,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阿致也没有过问,只是招呼他来过早。他新买的桌椅板凳,确实很好用,平整结实。
离开之前,阿致想要好好和他一起吃顿饭。
陆昀峥坐在她身旁,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阿致眉峰一挑,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不如直说吧,阿致张嘴正要坦白,外头有人敲门。
是诗临,她在院子门口,语气焦急:“三公子,老夫人病了。”
陆昀峥皱起眉头,起身去门口:“怎的病了?”
阿致坐在里屋,看着陆昀峥走开的背影,拿起了筷子。
诗临瞅着屋里头,阴阳怪气道:“说是被气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气到的。昨晚上老夫人便说不爽利,念着您半宿。侯爷这才遣奴婢过来催您过去。”
阿致耳朵听着,目光集中在饭菜上,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陆昀峥从外面回来,面有急色:“我回家一趟。我有话和你说,你等我回来……不要出门。”
阿致咽下口中的一口热粥,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好。”
陆昀峥如释重负,他脚步生风地走了。
阿致沉默着把剩下的半碗粥吃完,然后将陆昀峥的那一碗热粥和两碟菜放到锅里用热水温着。
她给小寒弄了半碗小鱼,小寒埋头吃起来。阿致轻轻摸它的头:“快点吃。”
接着,阿致从木箱里拿出昨日整理好的包袱,检查其中的银钱,她爹沈金临终前给了她几张银票,阿致只带了一半过来。饶是这一半,阿致也要谨慎点,分成全身三个地方藏着。又检查一遍过后,阿致将包袱斜挎在背后,稳稳地系在胸前。她又从床板下边掏出一把短匕首来,藏在裙摆下的短靴里。
小寒吃完了,喵喵叫着过来撒娇。
阿致拿过一块布,系在胸前,在胸前留出一个布兜来,一把捞起小寒,将它放在布兜里。
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阿致展平,放在那张新买来的棕红色大桌上,她的食指从信封上轻轻刮过,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出门之前,阿致回头,环视这住了几日的房子。在这里她曾经感觉到非常幸福和满足。但是终究……不属于她。
阿致头晕得有些难受,她甩了甩头,跨步出院门,关好院子,快步离开。
如果他挽留她,她会忍不住想要继续纠缠,继续为了无希望的未来痛苦,继续忍受拖他后腿的愧疚。
她选择了不告而别,希望他不要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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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致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馆里,一个年轻男子笑着道:“小娘子你总算是醒了。”
阿致揉眼睛:“我怎么在这里?”
“方才小娘子在路上突然晕倒了,恰巧我这里的两个药童看到,将你送过来。”
阿致想起来了,她出门没多远,眼前视物模糊,一大片黑色,站立不稳,很快便晕倒了,十分突然。
原来是遇到好人了,阿致对这年轻大夫道谢。
大夫摆手:“无碍,不过顺手的事罢了。”
阿致想着要付钱,才发现身上包袱不见了,赶忙问:“我的包袱和猫呢?”
“猫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包袱在这里。”一个十二三岁的药童将包袱递给她。
阿致系好包袱,从腰间掏出银子付账,急急地要走,去找小寒。她最怕小寒溜回院子里去,那她不得不与陆昀峥打照面。
她这猛地一起身,头又晕了。
大夫赶忙伸手扶她的胳膊:“小娘子你已有身孕,可知道?”
阿致目瞪口呆,看着大夫。她不希望是真的,可是她的月信确实迟了小半个月。
这孩子真会挑时候。
大夫见她独身背着包袱,便安慰道:“小娘子既然知道了,就要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勿要操劳,尤其是心胸开阔些……”
大夫叮嘱了许多,阿致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的手紧紧握住胸前的包袱布,快速起身,赶紧回去院子里,把一切复原,把那封信收起来,在陆昀峥回来之前。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闯荡生活吃点苦没所谓。决定和陆昀峥在一起之前,她就预料到很多不好的结果,不能成婚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她受着便好。可是,以她手上那点碎银子,想要独自一人养大孩子,其中艰辛苦楚……阿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宜城那个老板娘,丈夫死后,独自养孩子讨生活,哪一样都相当不容易。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