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黑漆漆的,美娘睁眼看着顶上的幔帐,有气无力地道:“前晚上,有个酒楼的茶女,她找上家里去,让我不要再吸血虫一样给江郎添麻烦,让我把丈夫让给她。”
阿致想起来,陆昀峥之前曾提到过,江善守与酒楼的茶女有首尾。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阿致睁开眼,十分震惊的模样:“那你怎么办?”
美娘苦笑了下,继续道:“她骂我死皮赖脸,我羞愤至极,可是……想了想,我没什么可回击的,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江郎那么好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日日都如此疲累,也……不会去找其他女人。”
“累是累,这不是他找其他女人的借口啊。”阿致放柔了声音。
“男人找其他女人这不是很寻常么?”美娘抿着嘴唇,尽量不要哭出来,她侧开头,不要对着致娘,“我曾经以为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的不同,以为我们能面对一切困难恩爱到白头……只是没想到他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我和其他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阿致从被窝里坐起来,她安慰道:“男人做的坏事,与你无关。那你丈夫江郎怎么说?当时他在场吗?”
美娘抹了一把泪,她也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在,他当时将那茶女好言劝出去,又对着我跪下求原谅,说自己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但也只那一次,后来没有过了。他还愿意跟我好生过日子。”
“你还想和他过日子?”阿致看着她的脸色。
美娘嘴巴抿紧,一颗眼泪划过眼角,她又抹掉,眼神虚空地看着满室漆黑,许久后道:“我觉得自己被背叛,心刺痛得快要晕过去,根本不想原谅他,可是他跪下求原谅时,我看到他肩膀的那两块补丁,还有脚后跟磨掉的寒碜模样,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怨恨他,毕竟是我身体不争气,总是生病用钱……他这都是被我逼的啊。”
阿致伸手盖在美娘的冰凉手背上:“没事,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只要离开保宁,换个地方,或许就会好起来,可以自食其力。”
美娘慌张找帕子擦眼泪鼻涕:“昨日晚上回去时,我想过了,还是想要与江郎生活的。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只此一次,绝不再犯。我便提议离开保宁,但是江郎不肯,离开这里就得把祖辈传下来的祖宅卖了。这事原本还没商议好,不知怎的被族老们知道了,今日刚吃过午饭,几个族老过来,便将我训斥一顿,说我是扫把星,害得江郎一贫如洗,如今还要他离开祖宗去外地。结果,我就被赶出来……若不是致娘你,我真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办,冻死都是可能的。”
阿致低头看着两人轻轻握着的手,温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我都是女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只是可惜了,之前答应雇你来帮工的事,或许不成了。”
“致娘,怎的了?”美娘侧头去看阿致的眼睛。
阿致叹了一口气:“我中了毒。”
美娘的手指僵住,惊愕地问:“中了什么毒?”
“只知道是苗疆的毒。”
“那你这毒怎么解?”
“武三小姐倒是说有解药,不过要在与陆郎成婚后才会给我。”阿致忧心忡忡地道,“那武三小姐巴不得我死,或许不会信守诺言。”
美娘迟疑了一会,慢慢说:“那怎么办呢?”
“陆郎有寻访到一个苗疆的女医,十日脚程可到。我正头疼,要不要赌一把,去找那女医。”阿致不动声色地关注美娘。
美娘看着被子上的褶皱发呆,过了许久才道:“哦哦,有其他方法总要试试看。”
两人不再多话,就这么睡了一晚上,第二日早上起床时,阿致正在穿外面的袄裙,美娘怯怯问一句:“若是致娘你出去保宁城,能带上我和楚楚吗?”
阿致转身,疑惑地看着她。
美娘捏着裙子上的腰带,解释道:“若是江郎不答应,我便与女儿一起离开。只要我身体好了,养活女儿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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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时,阿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抿了一小口,苦,还烫嘴。她便放在那个鸡翅木的小桌上:“希君还好吧?”
这碗汤药是邬春荣送来的,他苦笑:“小姐身体好了许多,只是昨晚上发现夫人您不在,闹着要找您,闹到了深夜才睡。今早起来,嗓子哑了。”
阿致点点头:“麻烦你多花点心思照顾。”
“哪里哪里。”
“你还不走?”阿致看他还杵在这里。
邬春荣尴尬地笑了笑:“侯爷特地吩咐,一定要看着您喝完药。”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自己的命。”
邬春荣还是杵在原地,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阿致抿了抿嘴唇,摸一把那碗背,温热,于是端起来一口喝完,将空空如也的药碗亮给他看。
邬春荣喜笑颜开,递给她一颗蜜饯。
阿致伸手拒绝:“让你们侯爷晚上来我这里一趟。”
她有事情要找陆昀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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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雪早就停了,风也没有,外头十分安静。
高瑾外出去办事,面馆大门关上,家里便空荡荡的,阿致燃一根烛火,坐在房中的鸡翅木小桌边上,桌上是一叠纸和笔墨。
她盯着那白纸,许久都没有动,偶尔捂着嘴唇咳嗽。
精力不济,她有些困。
接着有人扣后门,扣三下,第二三声之间有停顿。
阿致打开门,果然是陆昀峥,他牵着马,披着一件姜黄色的毛裘。
进到屋里,阿致给他倒一杯热水。
陆昀峥喝下去,浑身暖了不少:“你要查的事,我听高瑾说了。你现在身子不好,就不要管了。”
阿致坐在桌边,看着那一叠白纸:“不管的话,认命么?”
她不想认命。
陆昀峥坐在她身边,捏住她瘦弱的手指:“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和她成婚的。”
“可是你现在要应对楼烦,每日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事就够你烦了,怎还有精力去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阿致劝他,“更何况,现在军营里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分心。”
陆昀峥沉默。
阿致又道:“我也不能总是指望你帮我解决所有的麻烦,自己躺着拿好处。”
陆昀峥略一思忖:“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我至少还需要两个人。目前高瑾一个人查,有些吃力,花费时间太多。”
“好,我回去便让罗三安排。”
“我还需要你的思路。”阿致看着陆昀峥,她的目光坚定。
“先说说你的想法。我听高瑾说你要查两件事,一件事是武三小姐的背景,还有一件是查房牙。”
阿致点头:“首先,查武三小姐是为了知己知彼,我得先弄清楚她逼婚的动机是什么。她说看中你的人品,这算是一个理由,但并不充分,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不然也不会那么着急成婚。她没有说出来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其次——
“我查房牙,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美娘。如你所说,美娘和贺忠都曾经对我下毒,武三小姐莫名刚好有解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呢?所以我认为这三人都与下毒的事相关。而你曾经说过,贺忠与楼烦细作往来,用毒杀我来威胁获取布防图。不妨大胆猜想,或许美娘、武三小姐也与楼烦细作、布防图有关。而美娘是我在保宁唯一接近的人,她能接近我下毒,也是因为那个房牙给了她可趁之机。回过头来想,我认为她们可能是串通的。”
当初,房牙妙珍姐给她介绍凶宅,刚好是美娘主动告诉阿致真相,赢取了阿致的好感,让阿致不设防被下毒。
陆昀峥赞赏地点头,方才他还有些不放心,现在听她头头是道地说完,便道:“昨日军营里查出有副官倒卖布防图出去,线索查到城南的武府便断了,没有证据,很难弄清楚布防图流失到谁手上,或许已经落在细作手中,但应该还没有被带出城。昨日保宁全城便禁止出入。”
阿致满脸惊喜:“看来我猜得不错。昨日我听几个喝酒的商人抱怨他们出城被拦住,我心想,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才会关城门戒严。我昨晚上试探美娘要不要出城,她答应了,她想要出城……阿峥,我打算带美娘出城。”
“你现在这个身子,支撑不住。”
阿致坚持道:“这不是什么问题,尽快找出解决办法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武三小姐急着要成婚,那就说明她一定是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麻烦。我们要赶在十天之内找到解决办法,再不济也要找到你说的布防图。”
这个时候,高瑾突然回来,她回禀道:“侯爷,夫人,属下刚去查过,那个妙珍姐已经死了。”
“死了?”阿致惊呆。
“什么时候死的?”陆昀峥问。
“半个月之前。”
阿致仔细想了想:“那便是我订下这面馆没多久。她怎么死的?”
“下毒死的。”高瑾道,“听说她死时脸嘴都是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