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眼神并不平和,反倒像钩子一般,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身着单薄里衣的少女站在那里,双臂无力垂落,只是点点头,喃喃地道了一声谢谢。
“没事就好,”他说:“我已经很久没有钓到像你这么漂亮的鱼了。”
乌栖钉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到他的瞳孔格外漆黑浓厚,看不到一丁白点,笑时两颗锋利的尖牙抵着下唇。
乌栖与他对望,他掌着她的腰,再是腹,然后滑上,抚弄着她的脖颈,覆上她的头发。
她僵在原地,无能为力,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就在她眼周边缘出现模糊白雾时,男人的尖牙已经近在迟尺,即将要扎进她脖颈。
突然,一道弯影割向面前的男人,将他掀翻在地,挣脱出桎梏的乌栖跪倒在地,大口呼吸。
一个是让她接近死亡的男人;一个是未知的危险。
乌栖屏住呼吸慢慢后退,这才看清刚那道影子也是一个男人,腰上缠着银色的鞭子,腰间绑着一把弯刀。
长陵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但求千万不要是银杲的。
她不想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树上传来很多哨声,显然不是孤立无援。
尖牙男人也意识到这一点,趁弯刀分心之际,闪出坠月波。树上几道人影飞跃而过,跃过坠月波,直追而去。
我得走,我得马上离开这儿,乌栖心里如是想,但下一步骤然麻木跌入水中。
一夜的奔跑再加上被挂,早已精疲力尽。
站起在水中走了几步,又被砂石绊倒在地,看着脚踝肿起的紫黑大包,她只能躺在水中,仰面流泪。
真希望那群人追得远远的,这样就不会回来找她了。
刚坐起来,摸到一根树枝,插在沙石堆里借力站起来,忍痛蹒跚向前走。
还没走几步,就碰见救她的银杲男人。
就在她差点跌倒时,男人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了她。
他胸膛的热量源源不断涌出,乌栖闻到他身上铁锈与生水的味道。
坚实有力的手横在腰间,乌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挺起胸膛。
“谢谢你刚刚救了我。”乌栖说。
“那是咒,一直在银杲周边窥伺。”他说,扶她坐下休息,“女人到两族交界地总是不安全的。”
“我知道。”她回答道,“我就是暂时躲一会儿。”
“躲什么?”银杲男人问。
乌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五六道黑影从树上跃下,其中一道对着银杲男人说:“没有活捉,但刺中他了,短时间里他肯定不敢再犯。”
“你要躲回去吗?”银杲男人反而转问乌栖。
“我……”
“你让她走?!”另一道黑影吼道。
“她差点被咒杀死,”银杲男人说,站在乌栖面前,“作为一个俘虏,她对我们没有任何价值。我想她今晚受的罪已经够多的了,我们没有理由不让她回到自己的族地。”
“但是——”
“没有但是。”银杲男人命令道。
乌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在银杲的地位绝对不低。
“没我的命令,你们任何人都不能碰她,知道了吗!”随着银杲男人话音落下,其余几道树丛处的影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回应。
“回去,我会跟在你后面。”银杲男人面向乌栖说。
乌栖借着他的臂力站起来,刚站稳,“今晚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我们两族的宿怨本可以避免的,”他嘟囔着,“我不想牵扯到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
“所见略同,”她小心翼翼挪着受伤的脚,疼得直打哆嗦,“我自己能回去。”
“我原谅你了。”他说。
乌栖:“?”
“你不认识我,所以我原谅你对我的质疑。但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男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受伤的女人夜里独自在林中游荡。”他横出手臂,“抓住,我们走。”
“你没必要这么做。”
“第二次了。”他说。
最终,乌栖还是在他的搀扶下走过崎岖的小路回到小屋。
她知道怎么不被发现。
小屋廊前冒出影子,乌栖先停下脚步,“就这里。”
她又问:“还会再见吗?”
“不再坠月波碰见你,兴许还是一件好事。”他说:“我承认今晚能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乌栖努力扯开一个笑,“如果我碰巧跑出去,你又守在坠月波那边,那么我就知道我们又见面了。”
银杲男人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转身离开,化成一道极快的影子跃入树林,消失在夜色中。
*
月光透过**的树干,乌栖沿着坠月波跑,她知道危险,但是距离那次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她没再被任何人抓到。
凡是有点像陷阱的地方,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她跳上一块微突出的岩石,停下来调整呼吸。
她现在每晚都在跑,除了解脱还有期待,期待再次见那晚救她并送她回小屋的男人。
乌栖内心深处知道,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但这都不能阻止她夜复一夜地跑出来,跑到拂晓,跑到疲惫不堪。
乌栖转身跑回来时的路,即使一次次无功而返,但她仍然坚信自己和那个男人一定会再次见面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女人的直觉,无法向任何人解释。
长陵等级森严,一旦越界必然受到严惩,除执法者之外。
乌栖不喜欢这样的规矩,她不在乎权力也不在乎地位。如果让她像那些人一样,出卖亲朋师友,卑躬屈膝,就为了一个在执法者跟前露面的机会,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长陵对外总是能拧成一股绳,直至死亡。但长陵族内,本质还是四分五裂,各自为王。
乌栖虽说处在政治和社交的边缘,但也交到了一些朋友。
她是长陵中唯一会治病的,对待拜访她的病人素来耐心又友好。
乌栖和两个女人坐在一起,闲聊着即将到来的冬天。
这两位女性朋友都已经生下了小孩,乌栖喜欢抱着她们的孩子,逗弄小家伙们天真的眉眼。
新生的孩子会回应她的爱,不会贬低取笑她。
她刚给一个孩子换好衣服打算抱还给他的母亲,就听见箭使队的声音。
她向她的朋友歉意笑笑,心想可能是箭使受伤了需要她的救治。
但当乌栖走下前廊时,听清了箭使队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的庆祝欢呼,更多是愤怒吼叫。
她意识到出事了。
她走到聚集的人群边缘,看到了喧闹的主角,一个男人跪在两个最强悍的箭使中间,他的双手被反剪至后背。
就在乌栖挤出一个可能瞥见他相貌的位置时,荆舟望大步冲出人群,一脚踹在那人的后背,把他的脸踩到地上。
那人一动不动地跪趴着。
“发生什么事了?”乌栖问身旁的一个小男孩。
“执法者的箭使队抓到了一个在坠月波鬼鬼祟祟的外族人!听说那外族人被抓前还差点杀了佛手青大人!”
佛手青是荆舟望手下最强悍的箭使,按照长陵的规矩,不出意外,佛手青就是长陵下一任的执法者。
坠月波边缘的外族人九成就是银杲人。
疑似银杲的外族人差点杀掉长陵的继承人,不用多说长陵与银杲漫长又血腥的宿怨,乌栖觉得族民除却愤怒之外还有不轻的惧怕。
“乌栖。”荆舟望盯着人群中的她。
两名箭使捡起那个外族人,将他拖走。
荆舟望怒视着围看的人们,喝斥他们回到原地。
“我要你救活他。”他对乌栖说,“他嘴里还有一些答案,我不希望他在我亲手撕开他的喉咙之前就咽气。”
她讨厌在折磨和审讯俘虏的过程中扮演任何角色。
荆舟望走近她,混杂着血和沙子的大拇指一下又一下搓着她的耳垂,“我不管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总该知道不要在公众族民面前违抗未婚夫的命令。”
*
长陵的囚室只是一个窄小的洞穴,洞口扎着沉重的铁栅栏。
乌栖已经记不清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
她沿着小径走过两个全副武装的箭使,她知道自己会找到被关起来的那个人。
那个外族人趴在泥地上不省人事,脊背血迹斑斑,将他拖进来的箭使还在抽打他,身上淤青遍布,乌栖蹲在他旁边,打开腰间的袋子,浸湿棉布,尽多地擦拭血迹。她将草药混在一起,涂在最重的伤口上后,见他还是昏迷不醒,便在他鼻子底下挥几下没盖的小瓷瓶。
泥地上的男人轻轻抽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和困惑。
“冷静点。”她说着,向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意伤害他,“你受了重伤,我在救你。”
“我在哪儿?”男人低吼:“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长陵族内,”乌栖回道,她又取出一个烧瓶,倒出一杯,“来,喝这个,你得多喝现在。”
男人眯起眼睛,闻了闻杯中热气腾腾的绿色液体,乌栖以为他会问,但他没有,只是眼神柔和,一饮而尽。
乌栖斟满杯子递给男人。
“你是在坠月波被箭使队抓到的,”她解释说:“外面有两个箭使守卫,他们要我救好你。”
“救,”男人说一个字停了好久才接上,“干嘛。”
“审问你。”乌栖波澜不惊。
“喘气都疼。”男人说着,手摁着胸口。
“把衬衫撩起来。”她说着。
男人按吩咐照做,乌栖轻轻检查他胸膛上巨大一片的紫色瘀伤,“肋骨骨折了。”
“头……”男人说,“又晕又麻。”
“他们对你下死手的,把你拖进来的时候血流不止,门口一条路都是你的血。我给你敷了一些草药,”她取出一块温热软糯大的红薯给他,“牙齿还能动的话,吃点。”
男人咬下一大块,慢慢咀嚼,脸上皱成一团,“真疼啊。”
“他们就是奔着杀了你。”乌栖说,“头上的伤也很重。”
“那我们就扯平了。”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乌栖忙着袋子里的东西,轻声说:“所以你确实还记得我。”
2024年127月20日——23:53:40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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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下潜行、银杲与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