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小风吹得十分荡漾,比不过某人忽上忽下惊惶不安的心。
晏揽洲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他刚要往这边走,就看见不知为何关系变得特别好、正在激情拥抱的两人分开了。
只是一个满眼带笑,十分满足;
另一个脸色发绿,神情紧张。
晏揽洲脚步一顿,看他那眼神,明显想偏到十万八千里去。
还是别管了。
他心想着,扭头就去找其他同事聊天。
其他同事:“……”
饶了我们吧!对着这张面瘫脸,还有啥可聊的?
晏揽洲这人看着寡言落拓,挺像个正经人,内心戏却特别多,脑洞也开得极大,表面上正和同事聊天,却有几分心思不由自主飘到身后不远处。
只见朱凝“恼羞成怒”的推了一下尔雅的肩膀,单手按住胸口,匆匆忙忙绕向营地后面的小树林,打算给自己换一对新的假胸。
晏揽洲下意识叫住他:“你干嘛去?”
两人同时开口——
朱凝:“我去厕所。”
尔雅:“他去厕所。”
朱凝的脸更绿了。
晏揽洲:“…………”
元婴修士,去个屁的厕所?
总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呢。
晏揽洲面无表情地看向尔雅,目光略带谴责,此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更加丧心病狂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端,等真正进入罪人谷,尔雅的表现更加深了这个印象。
罪人谷隐藏在峡谷深处,而他们要探索的秘境位于罪人谷中央。大阵也就破了半年左右,除了秘境,还有很多潜藏的危险没被排除。
朱凝再次打开直播。
“这边最开始是个魔物窟,能存活下来的原生动植物都带有攻击性,还有一些邪修后代没被抓到,所以我们必须十分小心。”
尔雅腰上挂着朱凝给的储灵珠,里面存有一名元婴修士的全部灵气量。
晏揽洲随便给她找了一把剑,让她凑合着用。她掂量了一下剑的重量,无可无不可的和储灵珠一起挂在腰间,手里却捏着几颗随便在地上捡的小石子。
忽然,晏揽洲带在身上的探灵器发出“滴滴”警报声。
尔雅头也没抬,一颗石子扔出去,雾气中凶兽的攻击被阻,偏移了方向。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偏移方向刚好对准朱凝。
朱凝扯下肩膀上的披帛,随手一抖,披帛变长,顺势缠绕上凶兽的脖子。
咔吧一声,披覆鳞甲的凶兽脑袋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拧掉了。
之后几次遇到攻击,尔雅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她就是故意的。
无论对面的攻击角度多刁钻,她总能甩出一颗小石子把攻击轨道修上“正途”,百发百中的准头简直令人发指。
于是,所有人都很闲,只有朱凝很忙很努力。
他心里有不满,又不敢表现出来,怕自己新换的假胸再被捏爆。
这种药王谷出品的仿真材料假体贵得离谱,价钱倒还在其次,主要是丢人。
当然,身为一名颜值主播,朱凝的斗法场面是相当漂亮的,直播间热度蹭蹭往上涨。
“感谢各位金主爸爸送的火箭地雷手榴弹,也谢谢同伴给我出手的机会。”
朱凝心里快怄死了,却还要保持微笑:“为了我的直播,同伴们都不敢出手,把展示的舞台全都留给了我呢呵呵呵呵。”
弹幕都在感谢神仙同伴,某大佬笑而不语,扔完石子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朱凝深吸一口气,站得离尔雅远了点,他现在对某大佬有心里阴影,某大佬一笑,他就觉得胸痛。
别看有些人长了张和颜悦色春风拂面的脸,手底下指不定干的都是杀人放火断子绝孙的事儿。
好不容易歇口气,朱凝抓住时机给尔雅传音:“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十几岁就开始男扮女装,又随身携带长辈赐的能遮掩身份的法宝,按理说没那么容易被人勘破性别。
“经验。”
朱凝脸色发苦。
这位到底见过多少女装大佬,才能有这么丰富的经验?
“你别告诉别人我是男的啊。”
尔雅上下抛着手里的小石子:“看你表现。”
朱凝心口哽了一下,连忙深呼吸平复情绪,半晌后又问:“你就不问问我男扮女装的原因?”
“不想问。”
朱凝:“……”
大概心事憋太久容易憋出毛病,冷不丁遇到个如此缺乏好奇心的人,朱凝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你就不能好奇一下吗?”
“那是你自己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尔雅淡淡瞥他一眼:“反正讨厌的人无论穿成什么样,都改变不了我讨厌他的事实。”
朱凝很不解:“就因为我打算找凡人凑数?”
“跟这个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自己悟。”
朱凝想了想:“难道你是同担拒否?”
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喜欢同一个偶像,除了这点,他想不到其他原因。
尔雅:“……”
这又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年轻人说话的老人家深觉自己跟不上时代。
见尔雅不说话,朱凝就当她默认,自闭了一会儿后,他瞄了眼走在前面的晏揽洲,又暗搓搓地问:“那他呢?你是不是也挺讨厌他的?”
“破洞裤?”尔雅抬起眼皮,慢吞吞道:“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不惯他的裤子。”
末了,她又加一句:“我这个人不太会依据自己的偏好去喜欢谁,或者讨厌谁。”
“换言之,如果我觉得有必要铲除你,即使喜欢,我也会弄死你;如果你没什么铲除价值,即使讨厌,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甚至可以像现在一样跟你友好交流。”
“恭喜没有价值的你。”
尔雅百无聊赖地鼓了鼓掌,被讨厌的某女装大佬彻底自闭。
话最多的朱凝被打击的闭嘴了,晏揽洲本来就沉默寡言,尔雅有偶像包袱,没有特殊目的不会主动找人攀谈,跟随在后面的仙警们心中警惕更不会发出声音,一行人安静且快速地穿梭在雾气弥漫的谷底。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秘境入口。
朱凝中途就凑够了本周的直播时长,无视弹幕中鬼哭狼嚎的挽留,直接关闭直播器。
接下来的内容算是机密,就不适合播给大众看了。
“秘境的‘门’就在这里。”
朱凝捡起一块石头,朝被藤蔓遮盖的山洞口扔过去。
一阵微弱的灵气波动后,石头被弹了回来。
“死物无法穿过‘门’,带灵气的东西进去后又会失效,仙工局的航拍无人机刚飞进去就坠毁了。”
朱凝在尔雅的衣领上别了小摄像头和收音器:“所以……别乱碰,这是凡人的设备,很脆弱的!”
尔雅执意要手欠的时候,是听不进去劝的,最后到底还是用指尖戳了戳:“这东西是怎么工作的?”
“电力。”
“电?”
“凡人为了生活便利生产出的能源……总之它们怎样工作的你就别管了,记住别搞坏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后,尔雅站在秘境入口,刚要迈进去却忽然转头:“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死在秘境里?”
朱凝一愣,随后板起脸:“是啊,这样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尔雅低头笑了出来,乌沉沉的眸子里没有光,却透着几分了然和安抚。
她好整以暇道:“行,我尽量遂了你的愿。”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拨开藤蔓走入山洞,就如同之前,她同样没有半分犹豫地跳下悬崖。
朱凝怔住了。
他僵硬地站在洞口,看着尔雅的背影消失,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跨过那道“门”,秘境里和秘境外仿佛两个世界。
眼前白光一闪,尔雅出现在一处破败的八角亭里,周围是干涸的湖泥和杂草丛生的荒园,放眼望去,能看到连绵起伏的远山。
最重要的是,秘境内是白天。
这样形容或许并不准确,这里可能没有白天夜晚的分别,霞光定格在这片时间不再光顾的秘密花园,不知什么生物的惨白骨架半沉在溏泥中,一丛丛杂草肆无忌惮地从暴露的骨头缝隙之间探出头,莽撞地汲取着养分,奋力向上生长。
生与死碰撞的美感在这里并存。
尔雅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周围,对声音接收器说:“能听见我说话吗?”
朱凝闷闷的嗓音传来:“能听见,也能看见。”
尔雅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刚刚是逗你玩的,白高兴了吧?”
朱凝:“……”
草泥马!我草泥个大大大大马!!!
他直接把接收器扔给晏揽洲,眼不见心不烦。
秘境那边,尔雅开始在八角亭周围活动。
她屈尊降贵地蹲下身捡起骨头,还饶有兴致地把它们拼到一起。
这些骨头的主人,都是当年尔雅亲手关进罪人谷的,无论从地位上看,还是从能力境界上看,都有资格称之为她的“政敌”。
朱凝暗中观察了半天,原本以为尔雅在骨头中找到了什么线索,后来发现这人真的在玩拼图,脸色又有朝着黑锅方向发展的趋势。
“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把它们拼起来。”
尔雅对着阳光举起一根大腿骨,耐心十足地解释:“这根明显是人类的腿骨,从长度比例和颜色来看,它和刚刚发现的头盖骨应该是一套。”
“这根手臂骨也是人族修士的,不过和刚才的腿骨不是一套。”
“这堆骨头应该来自妖修,骨头很扁而且有空腔,有点像鸟类……唔,只有单腿,那应该是毕方。”
“呀,这不是小蛟嘛,短角长得还挺可爱!“
……
“大佬,咱能别拼了吗?”
拼图游戏都把朱凝看困了,他终于忍不住,一脸崩溃道:“喜欢拼图我可以送你几百套,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尔雅忙活得头也不抬:“这里是罪人谷大阵的阵眼。”
朱凝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被关押的邪修想要脱离罪人谷,只能想办法破阵。这里的骸骨如此集中,说明他们生前团结一致,试图合力攻击阵眼,可惜——”
尔雅垂眸看着被她一块块还原好的尸骸,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看到那场犹如困兽之斗的惨烈结局。
十万年前,她站在覆霜盖雪的天一山顶,半融化的雪粒从眉羽和睫毛上簌簌滑落。
她面对着宿敌,面对着旧友,面对着昔日所有信任与期盼的目光,面对着许下重诺的日月山河,弯下了腰。
她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那时的她,没办法拯救即将倾覆的九洲。
如今的她,没办法面对已故许久的亡魂。
她选择了一条众叛亲离的不归路。
他们说她疯了,不同意她的计划,于是她提起刀把所有反对者送上了西天。
那些血或许真的可以填满须弥海。
然后呢?
轰地一声巨响,天地逆转,江河倒流,建木斩尽,仙路断绝,
九洲被放逐于天道之外,从此再无一人飞升。
尔雅轻笑一声,她笑这满地白骨,也笑曾经的自己。
“他们全都失败了。”
朱凝听了半天头头是道的分析,忽然发现华点:“找到阵眼是好事,但这跟你拼骨头有关系吗?”
“没有。”尔雅理不直气也壮:“我就是闲得无聊,不行吗?”
朱凝:“……”
若问他现在是什么心情,那就是——
好踏马后悔来做这个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