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朱凝以为尔雅会不高兴。
但转眼又见她笑了笑,那双黑眸中的惫懒困倦,也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盎然替代。
她目光专注地看着迅速滑过的一条条弹幕,又偏头瞥了眼朱凝,似乎在等待什么。
尔雅确实在等着朱凝解释,然而解释没等来,弹幕反而先吵起来了。
【东岚也来了?给东岚妹妹打call,小元君冲鸭!!!】
【东风借力,不畏前行!小元君勇敢飞,小山风永相随~】
这所谓的小元君相当有牌面,五颜六色的应援词直接刷爆屏。不过有喜欢她的,自然也有不喜欢她的——
【怎么在哪儿都能看到尔东岚粉丝,真他妈晦气!】
【说晦气那人,鱼钓到了但你妈没了,值得吗?】
【追星能不能去正主那里追?这是凝华真人的直播间,在元婴修士直播间给练气修士刷存在感,我真替你们妹妹臊得慌!】
……
尔雅看了会儿热闹,才问朱凝:“你不维持一下纪律?”
“不维持。”朱凝老神在在的传音:“吵得越嗨,直播间关注度越高,尔东岚的热度不蹭白不蹭。”
尔雅微微颔首:“原来还能这样,受教了。”
朱凝:“……”
忽然觉得自己在把对方引入歧途。
随即她好奇地问尔雅:“你姓尔,尔东岚也姓尔,你们又都长得像一念元君。所以你和中洲尔家有亲戚关系吧?”
原本习惯旁敲侧击的朱凝如今长了记性,已经放弃迂回的套话,改打直球了。
跟这人绕圈子,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尔雅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自家的事,只有自家清楚。
其实她不姓尔,“尔雅”是先生给的表字,中洲有皇族女眷不继承国姓的狗屁传统,哪怕她贵为长公主,在当时的年代也很难越过祖宗礼法。
随师尊入道后,师尊赐她“一念”这个道号,后来声名远播的也是道号,表字反而几乎无人知晓。
朱凝不知真相,不满地嘟囔:“明明是我在问你。“
“确实是亲戚。”
尔雅语气闲散,编起瞎话来神情比说真话还坦诚:“他们家主得叫我姑奶奶。”
反正人家主动当孙子,她又不是承受不起。
别说姑奶奶,叫一声老祖宗她也受得起。
两人的对话全部由传音进行,弹幕后面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观众,依旧不清楚这位戴着大板牙口罩的新人究竟什么来头。
罪人谷仙校选址采取就近原则,位于中洲南部祈安城郊区,靠近中南两洲边境大峡谷。
朱凝祭出仙轿样式的飞行法器,这飞行法器十分骚包,一边飞一边撒花,直播器绕着仙轿转了一圈又一圈,弹幕终于不吵了,也跟着撒起花。
【撒花,祝我越来越美!】
【撒花,祝我成功筑基!】
【撒花,祝我突然暴富!】
尔雅:“……”
她是真的搞不懂十万年后的修士,刚刚还吵得激烈,现在又高兴得像过年,情绪波动堪称上天入地。
十分钟后——
“到地方了。”
朱凝率先飞出仙轿,操控直播器上升,给观众呈现出峡谷的俯瞰景。
“罪人谷就藏在这条峡谷里面,我们马上就能进去了,怎么样期待吗?”
在直播的背景音里,尔雅终于踏上这片暌违十万年的土地。
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她身后是祈安城内渺远的万家灯火,它们如一双双新鲜好奇的眼睛,存在感微弱又强烈。而身前是漆黑谷底的长风,挟裹着沧古浩瀚的气息扑面而来,捞起她的发丝轻吻,呼啸着说好久不见。
她站在悬崖边,向前一步是过去,向后一步是未来。
她站在悬崖边,站在过往与现在的交界点,站在黄昏与黑夜的罅隙里,眸似深墨,沉然不语。
晏揽洲正用手机和人通话,余光瞥到尔雅在风中微晃的背影,眼皮忽然重重一跳。
尔雅一跃而下。
“峡谷内有罡风,金丹期以下会被直接撕碎,不适合挂蓝牌的轻型飞行法器。对,这轿子还不如我自己结实呢!一会儿我们直接从这条峡谷下去……卧槽?!她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直接跳下去?”
眼睁睁看着尔雅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朱凝一脸懵逼:“是生活太苦?还是考试太难?她跳的时候都不带一丝丝犹豫的?”
扑过去拉人却迟了一步的晏揽洲:“……”
“好啦别这么看我,我开玩笑调节下气氛。”
朱凝两手一摊:“我们也下去吧,小晏你跟紧我。”
关键时刻朱凝还是比较有元婴前辈的风范,罡风几乎都被她挡住。
两人下去后,就看见尔雅完好无损的蹲在角落,正仔细观察生长在峭壁上的小野花。
红花黄蕊,枝条柔韧,单瓣看着干净而果决。
“这种野花成片生长在贫瘠的山区和峡谷,能够适应极其恶劣的环境,当地人都叫它‘祈安花’,据说和祈安城的历史有关。”
朱凝对着直播器讲解道,尽职尽责地做着她的旅游网红:“古代有一位公主出行至此地,遇到魔物从峡谷中爬出攻击车队,此地百姓自发拿起农具,拼死保护这位公主。”
尔雅摆弄花草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
她安静的声音在空谷中响起:“然后呢?”
“公主及笄后,天子赐下汤沐邑,为了感激救过她的百姓,公主拒绝了富饶的县邑,选择峡谷边的小城作为她的封地,用她带来的兵马守住峡谷,抵御魔物进犯。”
“可魔物终究比凡人强大,精兵也阻拦不住长久的进攻。后来公主发现一种花,谷底的魔物惧怕这花的气味,于是公主带领封地的百姓,在峡谷边上大面积种植此花,从此魔物只能在每年冬天花朵枯萎时爬出峡谷,百姓们因此获得更多时间休养生息,来迎接一年一度的浴血奋战。”
“公主将这座城更名为‘祈安城’,将花命名为‘祈安花’,公主的封号也改成了‘祈安’,顾名思义就是‘祈祷民安’的意思。百年后这两个字彻底应验,一念元君途径此地,被漫山遍野的红花吸引,继而发现隐藏的魔物,于是直接清理了峡谷,从此祈安城再无魔物之患。”
朱凝轻抚摸着花瓣,目光温柔:“这祈安花见证了历史,它们是祈安城的英雄,它们的红色是先辈们用血染成——”
“咔吧”一声,尔雅揪下英雄放进嘴里,一边嘬一边含糊道:“有蜜,挺甜的。”
朱凝:“…………”
“确实是甜的。”晏揽洲也掐了一朵:“公主能发现这花,估摸因为它是甜的;一念元君会被花吸引,估摸也是因为它甜。”
朱凝一脸绝望:“求求你们闭嘴吧!”
之后她再没主动跟两人说过话。
夕阳最后的光热彻底退散,雾气弥漫的深谷听不到任何鸟语和虫鸣。
晏揽洲和朱凝带来的照明工具在黑暗和雾气中延伸出两条细长的光柱。
“我看弹幕上有几个小可爱问我,为什么要在天黑时下谷。”
朱凝解释道:“大家都知道,今年三月份罪人谷爆发大地震,当时震感虽然强烈,甚至波及到周边几座城市,但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其实这还没完,罪人谷仙校建好后又发生了地震,只是震感范围缩小,只集中在罪人谷内部,时间却延长了,白天一直震,晚上不震。”
“这给我们的勘测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说到这里,朱凝露出微妙的表情:“用个比喻来形容,这罪人谷就像弄丢了玩具的孩子,白天一直哭,到晚上哭累了就睡觉,第二天发现玩具没回来,于是继续哭。”
“小孩很可爱,但我只喜欢不哭的小孩。”她用半是叹息半是抱怨的语气说道:“这孩子太折腾人了。”
三人并没有特意赶时间,但脚程依旧很快,话音刚落,他们就抵达了仙警局驻扎在罪人谷入口的营地。
朱凝暂停了直播。
“晏支队,凝华真人,你们来了。”
几名穿制服的仙警跟朱凝和晏揽洲打着招呼。
营地一片大亮,圆滚滚的灵气灯排列成星河,漂浮在湿冷的雾气中,银蓝色的冷光透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在场唯一跳动的暖色,是帐篷前一捧篝火。
尔雅注意到篝火旁有五个凡人,他们中有男有女,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身上没有灵气,脸庞染着风霜,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瑟缩着坐成一圈烤火。
尔雅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审视般注视着那几个凡人,随后轻声问道:“怎么把他们也带下来了?”
“这不是有修为的人进不了秘境嘛,于是带几个凡人过来试一试。”
朱凝用不怎么在意的语气说着,轻描淡写地就把五人的后半生押付出去。
就仿佛他们的命不是命。
让凡人进秘境,几乎等同于直接让他们去死。
“原来只是‘试一试’?”
尔雅那双眼眸中仿佛与生俱来的、仅仅浮于表面的笑意一寸寸淡了下去。
她就在朱凝面前,第一次彻底褪去惯常的和煦。
然而下一秒她又笑了,笑得有些冷,明明晃晃的灵火灯映在眼底,泛出几分惨白的铁骨色。
她不像生气,倒更像失望。
可就连这份失望的表现也是极淡,或许是因为司空见惯,没有超乎她的预料,于是这份失望也显得极克制。
“我记得考场最前方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公正’和‘法治’,可惜那牌子被我毁了。”
“现在想想,又觉得还好毁了。”
她拢袖站在风中,语气轻缓,笑意不达眼底。
腰背却比任何时候都笔挺。
“墙上挂着的东西,它就该死在墙上,反正挂再久也扎不进人心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凝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
“道友可以问问这几个凡人,他们是不是自愿的。”
“这位仙长,我们确实是自愿的。”
坐得最近的女人局促地站起身,生活在她的眉梢眼角刻下条条缕缕磨不去的印痕。
“我孩子病了,需要钱治病。”
“她年纪还小,根骨是有的,以后也许能成为仙长这样的修士。”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生怕这位新来的“仙长”夺走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们有着一样的满脸苦相,一样的微弓脊背,和一样瑟缩又讨好的眼神。
“我母亲病重,已经治不了啦。她辛苦一辈子,到老都没享过福,听说有种能让人做美梦的蜃珠,我想让她去得体面些,她太疼了。”
“我兄弟在工地上被砸断了腿,安不起义肢,他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可都指望他一个……”
“我家……”
尔雅安静而专注的听他们说完,偏头看向朱凝,语气平淡:
“我那十万佣金,付给他们够吗?”
“够肯定是够的,雇你的费用和雇他们的费用当然不一样。”朱凝眨了眨眼睛,随即反应过来:“你要把你的佣金转赠给他们?”
她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嗤之以鼻:“你救得了眼前这几个,救不了所有人。”
这世间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渡的劫,菩萨都救不过来,你算老几?
“谁说我在救他们?”
尔雅轻轻眨了下眼:“我只是不想去一趟秘境还要拖家带口。”
再强的王者也不想带五个青铜打野。
“啧,我好像找到你的弱点了。”
朱凝抱着臂上下打量着尔雅,玩味着说道:“你长得像一念元君,性格却不像,太优柔寡断了。”
“想当年一念元君杀伐果决,手上沾的血都够填满整个须弥海,砍断天梯的壮举虽然拯救了九洲,却也断了所有九洲修士的前途——”
尔雅轻飘飘瞥了朱凝一眼,这眼神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朱凝不自觉地停住话头。
“看在你今日送我书的份上,我给你划几条知识点,记得全文背诵。”
尔雅倏地转身,电光火石间,朱凝后背撞上山壁,脖子被一只手牢牢掐住。
手的主人慢慢凑近,一字一顿如咬金断玉:“第一,绝对的强权下无自愿,因为你压根没有‘不愿意’的权利。”
朱凝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忽然发难,那只掐住前颈的手给她带来巨大的威胁和恐惧。
她动不了。
这个元婴真人,大宗派的峰主,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沉重的威势像座看不到峰顶的巍峨高山,压得朱凝喘不过气。
五洲境界最高的修士是她的长辈,从小到大只要她说一句“不愿”,没人敢强迫她。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施加在她身上的“强权”。
周围无人发现不对劲,尔雅宽袖一振,手臂绕过朱凝后颈,撑在峭壁上,两人看上去就像在友好拥抱。
她甚至无法呼救,在发出声音之前,那只如玉的芊芊细指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尔雅凑到朱凝耳边:“你说过你是元君粉,对吧?”
她的气息匀长温柔,仿若低声呢喃,说出的话却缱绻中透着强硬:
“选择粉谁是你的自愿行为,但如果下次再敢当我的面提这事儿,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给元君泡酒,也好教她瞧瞧,她死后这个九洲被交到一群什么样的不肖子孙手里。”
“至于这第二点……”
尔雅的手虚虚松开,顺着朱凝喉结下滑,落在她的胸口,捏住用力一拧。
朱凝的胸口忽然发出“噗”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爆了。
朱凝:“?!!”
尔雅再次露出毫无火气的笑容,唇角弧度温柔又疯狂。
随后,慢条斯理地捏爆另一个球。
“你以为塞一对触感真实的假胸,我就认不出你是男的?”
所以本章的知识点是什么,哪位同学能答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划知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