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家,顾玉潭便觉察母亲有些不对劲,吃饭时频频出神,好几次竟然将姜丝夹到了顾玉潭碗中。
“娘,你怎么了?有心事?”
顾玉潭问了两遍,段月棠才反应过来。
“无事,无事,娘可能是有些累了。”
段月棠连忙遮掩过去,匆匆几口吃完碗中的饭,便借口去了厨房。顾玉潭放心不下,悄悄跟过去,却看到母亲抬手擦泪的模样。
顾玉潭心中一揪,明明自己进书院考试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肯定是自己考试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母亲的样子又不愿意告诉自己。
顾玉潭心中琢磨片刻,决定从谢崇椋身上下手。自己出来时,他就站在母亲身边,没准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段月棠照例起得很早。只是她在灶台前呆呆站了许久,情绪还是很难平复。陆段氏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就是你克死了他!你怎么不去死?”
杀人诛心,陆段氏这一句话,让她愈合已久的心,再次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直到顾玉潭站在厨房门口唤了好几声“母亲”,段月棠才回过神,赶忙擦干眼泪回头看去,却见女儿提着两个包袱。
“你这是?”
顾玉潭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笑着回答:“这是女儿借了谢公子的书,如今书院考评已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也该将书先送回去了。”
段月棠点点头:“是这个理。只是谢公子助你良多,咱们不能就这样厚着脸皮生受了。这样吧,娘给你半贯钱,你买点礼物带给谢公子,替娘谢谢他。”
顾玉潭心中触动,半贯钱几乎就是她们娘俩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母亲却愿意拿出来给谢崇椋送谢礼。顾玉潭越发觉得自己母亲真的品性纯良,值得尊敬,比陆段氏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可是当顾玉潭站在书院外,听着谢崇椋将昨日的事和盘托出后,突然觉得母亲还不如泼辣蛮横一点的好,省得这般被人欺辱。
谢崇椋看着勃然变色的顾玉潭,似乎牙关都在微微颤抖,他心有不忍:“我本不该这般饶舌,只是昨日在场的人众多,未必不会有一二言语流传出去。而且陆夫人虽然状似疯魔,却似乎话中有话,为免以讹传讹,你还是探查一番,提前有个准备。”
顾玉潭知道他说的有理,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有瓜可吃的时候,还能剩下几个智者?更何况陆姨夫作为丹县的典史,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也非籍籍无名之辈,有心人一打听便能知道陆段氏的身份,官宦人家的瓜只会引起更多人的兴趣。
想到这里,顾玉潭突然灵光一闪:
陆段氏与段月棠的争执,放到现代好比某局长夫人和平头老百姓之间的矛盾,请问看客们会有怎样的直观感受呢?
想通了这一节,她反倒心中一松,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回家问出母亲真相,只是恐怕这真相,会勾起母亲伤心的回忆……
顾玉潭心中暗叹一声,转而扬起笑脸:“多谢谢公子坦诚告知,也谢谢您这段时间给我的帮助,这是母亲托我送给您的礼物。”
顾玉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她并没有动用母亲给的钱,而是用这段时间做套卷的积分换了系统商城中的一支狼毫小草书毛笔。商城还算靠谱,这毛笔自带包装盒,看着似乎还是好木头。
谢崇椋接过木盒,仔细打量了一番,便赶紧推回去:“不可,这盒子是上好的黄檀所制,非百金不可得。你哪来这么多银钱?”
顾玉潭看他的脸色一改适才的温和,此番问话颇有些声色俱厉的模样,倒被吓得一时间没敢回话。
谢崇椋发现顾玉潭的惊恐,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致歉:“对不起,顾小姐,是我太心急了。只是那日在陆家听到你们的对话,今日再看到这盒子……”
他话没说完,顾玉潭一想却明白了。一个月前,自己随母亲去陆家借五两银子,被刁难的过程只怕谢崇椋听得完整,而此时自己却拿出个价值万金的盒子,偏偏又说是受母亲所托赠与他,估计谢崇椋一时间会觉得自己受骗了。
顾玉潭倒没生气,自己前世当班主任时,也遇到过上个月刚申请了助学金的学生,下个月就由家长开着豪车日日接送,估计谢崇椋此时的心情,和她当时如出一辙。
不过,她确实不明白这系统诡异的规则,怎么随奖品附赠的包装盒,居然比奖品自身还珍贵?
还好她心里早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这是先父所留。先父当年在漳城也算少年才高,仅差最后一轮殿试,却不幸殒命。这便是当年漳城的知府曹大人所赠,母亲一直完善保存,今日命我一定要赠与谢公子以表谢意。”
谢崇椋听完,脸色转换不定,渐渐先前的厉色都被愧疚所代替。那日被父亲叫回书院后,也听父亲讲起了当年顾氏一族的荣光。顾玉潭的父亲顾令则十五岁便连中“小三元”,在乡试中亦是摘得榜首,成为漳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十八岁便通过会试,被取为贡士。
谢崇椋知道,即便自己二十一岁成为榜眼,被漳城传成“文曲星下凡”的命格,在当年这位顾氏才子的面前,也只能退一射之地。
因此当年的漳城知府,早早就试图拉拢这位未来在朝堂可能平步青云的才子,甚至差点与顾令则的稚女结了娃娃亲。
若不是顾令则在殿试前因一场风寒丧了命,顾玉潭和其母如今也不会这般辛苦。
顾夫人为了感谢自己,竟然不惜拿出亡夫之物,自己竟然还怀疑她们母女?谢崇椋愧悔不已,连连俯首致歉。
顾玉潭的目的是打消谢崇椋的疑虑,谢崇椋这般道歉,倒让她心头发虚。
“谢公子不知详情,怎么能怪你?”
顾玉潭忙将盒子再次递出去,示意谢崇椋收下,说实话,她也是想再探听下盒中那支笔的价格。
谢崇椋不好再推辞,犹豫着接过,打开木盒一看,神色更是为难:“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顾玉潭自有对策:“莫非谢公子觉得先父之物不详?如若因此……”
说着她脸色就黯然下来。
谢崇椋连忙解释:“不不不,怎会如此?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令尊乃读书人中的翘楚,他的遗物只怕众人求之不得。”
顾玉潭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还请谢公子一定收下。贵重的是盒子而已,这支笔不过尔尔,您尽管拿着用。”
“不过尔尔?”谢崇椋苦笑,决定给顾玉潭扫盲,“此笔乃关东辽尾,是取鼠尾而制。黄鼠狼仅尾尖之毫可供制笔,性质坚韧,仅次于兔毫。这笔做工上乘,只怕一支酬以十金尚不足。”
顾玉潭懵了,突然很想将东西收回来拿去卖掉。段月棠省吃俭用十余年也只是存了五两银子,这一支笔加一个盒子便抵得上她终其一生的收入了。有了这钱,母亲哪里还用得着出摊?可以直接在家躺平了。
不行不行,目光要放长远,再说一下子拿这么多金子回家,也没法解释清楚。
顾玉潭劝了自己好几遍,这才按下情绪,尽量笑得平和:“无妨,谢公子尽管收下,母亲和我才能安心。”
没事没事,反正只要有积分,就还能再兑换。顾玉潭如是安慰自己,才强忍着没露出肉痛的表情。
谢崇椋实在没法推辞,只能收下了礼物。只是到底心下不安,待顾玉潭离开后,谢崇椋叫来茂栗,仔细嘱咐了一番。
回到家后,顾玉潭面上不显,直到晚间睡下,才状似无意地开口:“娘,我今日去书院,恰好遇到一位婶子,也是前去感谢院长。好像是姓陈,昨日和您一起在书院外等候,您有印象吗?”
段月棠显然呼吸一重,顾玉潭留意到,却只是静静等着。
“没有印象了,她可有对你说什么吗?”
段月棠有些紧张,很怕昨天发生的事情给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
顾玉潭叹口气,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娘,姨母昨日去了书院,还和您起了争执,是吗?”
“女儿知道,不该问您的伤心事,可是万一传出些不好听的话,咱们总得想办法应对才是。所以,娘能不能告诉女儿,姨母……怎会如此?”
段月棠静了很久,才艰涩地开口:
“因为,当年与你父亲定亲的,本来是你姨母。”
顾玉潭惊愕:“怎,怎会?”
“你祖父与外祖本是故交,你姨母和父亲算是指腹为婚。你祖父是漳城知名的木匠,后来京城有人慕名而来,请你祖父去造一处亭台,可造到一半,亭台坍塌,你祖父和许多工人就被活活压死在下面。当初雇人的东家找到顾家,说是你祖父设计有误,白白害了许多人的性命,硬是从顾家要走了几百两银子的赔偿。至此,顾家便倒了。”
顾玉潭心中吐槽,这什么狗屁东家。工程倒了,把工程师都砸死在里面了,不找施工方的麻烦,反而要工程师的家人赔钱?
“那后来呢?”
“顾家倒了时,你父亲只有八岁,你外祖父是重信之人,不仅将他接到家中继续供他读书,还坚持要履行当年承诺的亲事。”
顾玉潭有点思路了,如果这亲事成了,就没自己母亲什么事了。而顾家当时潦倒,自然不会是父亲站出来反对,那便是……
“姨母不愿?”
段月棠点头:“不仅你姨母不愿,你外祖母也不愿,日日在家中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