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潭沉默了片刻,收起笑脸,虽然她穿来之时,“父亲”已故去多年,但是他那传说一般的生平,顾玉潭倒是听了不少。
吴掌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当时做生意,不小心得罪了人,被押到府衙问罪。恰好你父亲乡试中了头名,被知府曹大人请到家中用饭。我后来大罪化小,挨了几板子就被放了出来,才听闻是你父亲为我求了情。”
这件事顾玉潭倒是第一次听闻,十分好奇:“考中了解元说话就这般好使吗?”
吴掌柜因为她是故人之女,显然说话真诚许多:“别说是头一名的解元,只要通过乡试被取为举人,半个身子就已经成官老爷了。当时整个漳城都知道你父亲前途不可限量,谁知道后来京中传来消息……”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讲:“你母亲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孤身去京中扶灵回来,葬了你父亲后就大病一场,一个多月都起不来身。”
顾玉潭先是点点头,继而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吴掌柜这么清楚我家底细,我怎么从来没听家母提起过您?”
“咳咳咳……”吴掌柜恍如呛了口水,一阵咳嗽,直咳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后,却赶紧扯开话题:
“顾小娘子的法子很好,我下来好好斟酌,列出个议程。若顾小娘子方便的话,可过来一同商议,法子是你出的,你便算是我钱庄的小东家,每月都从中分利,可好?”
“啊?”顾玉潭挑眉,忍不住摸着下巴问道,“到底是因为我出了这个法子,还是因为我是顾家后人?”
吴掌柜憨笑:“都一样,都一样,只是,可别跟你母亲提起我。”
顾玉潭愈发觉得诡异,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不过,倒是可以借吴掌柜之手,帮自己先解决掉一个小麻烦。
“我保证不提,只是吴掌柜能否帮个忙?”
由于耽搁的时间长了些,顾玉潭到家时已快到申时。
“怎么去了这么久?”段月棠正忙着掸尘扫房,看到顾玉潭进来便问了一句。
顾玉潭先将手中的十两银子递给母亲,又将和吴掌柜一起商量好的借口说出来:“娘,我去街上看热闹,碰上了个教书先生,听他说丹县其他学堂也开始招收女学生了?”
段月棠点点头:“祈焉书院开了先例,好多学堂如今便也有样学样了。”
“我还碰上几位姑娘,听说我在祈焉书院读书,都羡慕得不得了。”
“那是,祈焉书院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所以你更要珍惜机会,好好听夫子教诲才是。”
顾玉潭点头:“这我自然知道。可是她们几个跟我说,错过了书院考评,都遗憾不已。她们家中有兄长和弟弟,也在准备明年的县试。”
段月棠手中的笤帚顿了顿,回头看顾玉潭。
顾玉潭大着胆子说出来:“她们想请我将书院所授记下来,编成册子卖与他们。”
“胡闹!”段月棠扔下了笤帚,几步走过来,“私自将书院的所讲所学拿去售卖,这与盗窃何异?你将书院的夫子置于何地?”
顾玉潭赶紧劝道:“母亲别生气,我当然不会自作主张。可是夫子曾经说过有教无类,若不是精力所限,他们也想广布学堂。我自会与夫子商量,征求他们的同意。”
其实顾玉潭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自己要拿去售卖的不过是自己从系统中摘录出来的习题和解析,而且主要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母亲习惯每个月有进项,她才能大胆地兑换奖品。
段月棠皱眉,总觉得这样不妥:“哪怕夫子同意,潭儿你也要明白,科举选拔如万人过桥,多一个人竞争,你的把握便少一分。”
母亲对孩子总是有私心的,顾玉潭十分理解。不过当过多年教师的她深深明白,哪怕用的是一样的教材和辅导书,坐在同一个教室听同样的课,学生的成绩也会大相径庭。说实话,她不怕竞争,反而希望有更多的女子中举,能改变封建制度下女子的卑微地位。
见顾玉潭神色坚定,段月棠便知她打定了主意,无奈之下心中也多了几分自责。若不是自己没能让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也不会为了赚钱想尽各种办法。
她深深叹了口气,最后劝道:“娘知道你想让家里日子好过些,但是千万别本末倒置。钱够花即可,最重要的还是你要好好读书。”
说完后便摇头离开,拿着笤帚去了另一间房。
顾玉潭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会让母亲这般难过,在现代很多优秀的老师都会自己编写辅导书出版售卖,如果真的能惠及广大学子,不光自己受益,也会迎来很多人的尊敬与感谢。所以自己下意识觉得靠知识赚钱多么合情合理,可是似乎还是与古代的固有观念有所出入,母亲一时间无法接受。
而在杂物间掸尘的段月棠却是忧心忡忡,女儿归家并未说明在书院的成绩,自己只当是她发挥不好所以没提。现在来看,只怕女儿将更多经历都用在赚钱上了,不知道功课得应付成什么模样,万一垫底……
考不上倒也罢了,回家来和她一起卖包子也无不可,现在手头有了二十两银子,她们也可过得宽裕些。只是怕女儿会深受打击,一蹶不振。
段月棠决定年节过后要与女儿好好聊一聊,先让她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这夜吃过晚饭后,顾玉潭便拿出自己“寒假作业”。看着一摞干干净净的宣纸,上面用朱砂细细描了格子。顾玉潭一页页翻过去,看着略有几处描偏的,倒显得这纸张也鲜活起来。顾玉潭心下熨帖,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格子,久违地心跳漏了一拍。
小包裹中还有几张拓印的《灵飞经》,顾玉潭翻阅了一遍,心下赞叹不已。难怪后人将钟绍京的《灵飞经》称为天下第一小楷,果然风姿俊逸、遒婉有法。而顾玉潭拿起那摞宣纸后,才发现下面竟然还藏着几张临摹的《兰亭序》。顾玉潭瞅着那字迹眼熟,琢磨之后不由得轻笑。
而此时的谢崇椋却是正捧着一卷书发呆,茂栗在他身后站了一刻钟,却发现自家公子手中的书没翻过一页。
“咳,公子?公子!”
茂栗试图唤醒他:“您还要坐多久?老爷和夫人还等着您一起用膳呢。”
谢崇椋醒转,看着眼中的书沉沉叹气:“将我前几日临摹的《兰亭序》都拿过来。”
茂栗闻言一愣:“您不是已从中选了最满意的一幅放在给顾娘子的包裹中了吗?如今还要再选吗?”
谢崇椋有些沮丧,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是昨日过后,总觉得自己选的并不是最好的一幅。
茂栗见谢崇椋脸色不佳,也再不敢多问,急忙翻出那十几张临摹稿。
谢崇椋从中挑挑拣拣,却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尚觉满意的书作,今日看来却哪哪都是毛病。这般想来,夹在包裹中的那一幅,定然也是不尽人意。
“不好,都不好。茂栗,去与老爷和夫人说,晚膳不必等我了。”
交代完,谢崇椋便又铺开一张宣纸,拿出《兰亭序》的碑帖凝眉观察。
茂栗傻眼了,公子的字,可是连陛下和章大学士都连连赞叹的。尤其章大学士,作为春闱的主考官,是真正才名广播的大儒。他当日亲批的“丹青自比董北苑,书法兼工王右军”一句,令公子的书画一时间千金难求。
怎么如今公子竟将自己的临摹作品全部推翻了?公子虽然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可也从未对自己这般求全责备过。
茂栗不解,但是也只能乖乖去上房报信了。
第二日,顾玉潭卯时便起来了。她揉着眼睛溜达到厨房,却发现母亲已经开始做豆腐了。
顾玉潭刚刚睡醒,有点懵,便看着母亲手中那方小小的石磨发呆。段月棠一抬眼看见她,便赶紧赶她去洗漱:“赶紧去洗把脸,咱们一会儿就糊窗户、贴福字。”
顾玉潭应了一声,边走边想:果然还是古代的春节习俗更有意思。她正琢磨着,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段月棠也是一愣,谁会在腊月二十五还登门拜访?
打开门的瞬间,段月棠和顾玉潭面色都是一沉,来的人是陆府的小厮。
“姨太太好,表小姐好。我家夫人请二位去府上吃团年饭。”
腊月请人上门吃团年饭?母女俩面面相觑。再加上是陆姨母所请,一看就不怀好意,可她们正准备拒绝时,那小厮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也是我家老爷所请。上次在书院门口……不太好看,老爷回家后狠狠责罚了太太和小姐,小姐被禁足到今日才刚刚放出来。还请姨太太一定给个面子,不然老爷必不会轻饶了太太和小姐。”
听着那小厮的恳求,段月棠明显面色松动了。可是顾玉潭却不想掺和进去,无论是陆姨母受罚,还是陆永柔被关禁闭,都是她们罪有应得。自己娘俩是受害人,还要上门去给施暴者求情?
段月棠踌躇了片刻,对那小厮说道:“我和你去吧。潭儿功课忙,还是留在家中温书。”
顾玉潭一听急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那虎豹……咳咳,去姨夫家。姨夫既然请了我,我不去就是失礼,娘,一起走吧。”
她可不想让她娘一个人进那虎豹狼窝,还不知道进去之后能不能囫囵出来呢?罢了,自己就陪母亲走这一遭,看看这陆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