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阁开业要有富贵的做派,作为许多酒楼压轴登场的烟花秀在此处仅仅是暖场节目而已。
古代烟花造型有限,江暮归叹自己不是理科生,不能搞点什么蓝色烟花出来惊艳四座。
不过就算如此,在第一声“嘭”的巨响炸开后,烟花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像注入了染料的糖渣,遇热融化,然后糖水流到心底,等到下一个糖花绽放注入。
“阿娘,是谁在放烟花呀?”
“是常来阁的两个老板,江小娘子和赵娘子。”
“唔?是那个做果子很好吃的姐姐吗?”
“是呀~”
小孩是从几个月前从大巴山来的流民,初见时还是面黄肌瘦的,现在火光把肉乎乎的小脸照得红扑扑的。
妇人搂着小孩,泪眼汪汪,“若不是她,咱哪儿在锦城有个像样的房子住。你阿耶正是在她开的镖局做工呢。”
跑上跑下挣的都是辛苦钱,跑腿一趟就是送三家人的东西最多也就挣十文钱,镖局还得抽三文钱,到手的就七文。
一天跑十趟收入倒是客官,但这锦城哪儿有那么人货物让人跑呢?生意好时,一天也就挣个四五十文,倒也知足了。
烟花下一家三口团聚,郎君娘子执手,美景真情,大概如此。
第一批来南山阁的客人自当好好款待。
江暮归道:“托各位贵客的福,锦城人今夜才能看这场绚烂的烟花。”
几位客人推辞道:“那也是江小老板舍得下本。”
烟花喧嚣,把整间房都烘托得热热闹闹的。江暮归最怕热闹后的冷清,于是立即安排了罗娘子抱着琵琶上场。
锦城有三绝。
吃食鲜美为一绝;山阔水清为一绝;而罗娘子的琵琶则与前两者齐名。
罗娘子是当今皇帝祖父的太傅的后代,十三岁之前读书学乐,即可高谈阔论天下事,也可以文会人交知己,在京城名声是出了奇的响。
只可惜罗家除了那位太傅,是一代不如一代,到先皇的朝代时,罗娘子的祖父就曾因行为放荡被弹劾过。
先皇一直念着罗太傅的面子没处置罗家,结果罗家后人不知收敛,族中男子行为乖张放纵,罗太傅一死,先皇就立即办了罗家。
罗太傅死前都拉着罗娘子的手落泪,道:“若你是个男子,我罗家何至于落寞到如此境地!”
有族中男子先入为主的印象,罗娘子一向看不起男人。即便沦落到弹琵琶维持生计那清高也是没放下过的。
曾有人故意想踢罗娘子骨头,问她:“你这么看不起男人,还不是要靠男人听你琵琶赏钱给你。”
都以为罗娘子会气恼,涨着青筋与他争辩,但罗娘子只是捡起地上的银子掸掸灰,十分平静地递还给他,“天地终无极,人命若朝霞。不偷不抢不奸不盗,我自是霞光,又何必在意旁人的轻贱?”
“而诸位此时趾高气昂,又如何知道人生无常呢?”
“倘若我是男子能入仕为官,心中所图必不负千万黎民,那诸位呢?”
她有一身好手艺,是别人请她弹琵琶,而非是她求着给别人弹。倘若有一天没人请她了,便是洗衣做女红,也能养活自己。
正是她的不卑不亢,许多有阅历的老读书人都十分欣赏她,自然把她的位置也捧得高。
转轴拨弦,琴音空泛,声声入耳。纤手在琴弦跃动时牵扯出骨筋,力道遒劲,回音沧澜,像白云间的水遇着一个又一个水凼,哗哗细水和激流冲石交映,撩人深思。
不止是客人,江暮归都听呆了。
话说罗娘子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是如何做到一弹琵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若有似无被风吹起的头发都显得那么英气十足!
这钱花的太值了!
一曲琵琶定人心神,适才的琵琶从激荡到平静,慢慢将烟花的浮燥气摁下去。
随后,罗娘子选择的曲子调调都平,节奏都缓。不注意听,压根都不知旋律;可没这声音吧,又会觉得屋子里空旷许多。
伴着涔涔琵琶语,菜品慢慢上桌。
怕茶水太涩,酒水醉人,饮品最终选择了梅花酿。既能达到微醺的目的,甜丝丝的味也爽人心情。
开胃菜是擂椒皮蛋。
青辣椒被烘烤出虎皮色的外衣,扒开外面那层,里头软糯的瓤都泛着炭火的干香。蒜末切的极碎,与其说是蒜末,不如说是蒜水,水里沉着薄薄的泥。
辣子江暮归采取的现代做法,加了八角花椒等在古代名贵的香料增香。
蒜泥、辣子和酱油醋都只放了一点点。目的是为了凸显青椒和皮蛋的味道。
装擂椒皮蛋的是雕刻着瑞雪兆丰年图的木罐,就连木锤都用楷书刻了一圈“吉祥如意”四字,上头用质地温和的羊脂玉做把手。
她费尽心思搞这些就为了两字——
格调。
换句话说,虚荣。
得让来南山阁的客人感受到他们和外头那群蹭烟花看的莽夫的不同。
迎合客人而已,不邪恶,不邪恶。
“诸位客人是想体验一下自己捣美食的快乐还是由我们店的可爱小郎君帮诸位捣呢?”
当间儿那个长胡子的微一抬手,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人家的手刚伸出来,江暮归已经把擂椒皮蛋推过去了。
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绝对让客人感到钱花对了,因为江暮归选取了内陆孩子极难吃到的海鲜。
蛤蜊酿虾滑和蛏子海带汤。
虾滑反复捶打,肉质紧实弹嫩,被塞入洗净的蛤蜊中,白中泛红,酱汁要流不流的夹在壳里,更让人想掰开一睹其貌。
而虾滑肉上的碧绿葱花又刚刚好去掉了大肉过满的油腻,二十颗蛤蜊虾滑摆盘精致,叫人垂涎欲滴。
“这酱汁好浓稠。”
“唔,我给它取名叫照烧汁。”
其实就是蜂蜜老抽酱。
甜咸口的酱汁和略带腥味的海鲜简直是天作之合!
蛏子海带汤的味道一经热气挥发,便完全压住了擂椒皮蛋和蛤蜊酿虾滑的香甜。
鲜的真像刚从海里打捞起这些海产一样。
“诸位先尝尝?”
擂椒皮蛋作为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象征得到的青睐最大。
皮蛋微微流心,滑腻的皮蛋藏在被唇齿碾出焦脆的青椒皮间,弹性十足的胶质和根根纤维都清晰的瓤在酱汁中弹,初时还觉得咸鲜,但再缓两秒,被热油泼出的蒜香和辣子却更为绵长。
大家不自觉地“嘶”着气,筷子都又放进了木罐中。
“嘶,哈~江小老板,这蒜味从何而来?把皮蛋的异味压得刚刚好。”
“这个呀,是机密。厨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你们看不到蒜在哪里呢~”江暮归又问夹起了蛤蜊酿虾滑的食客,“这道菜如何?”
“形容多了显得做作,总之就是好吃。这虾裹着酱汁跟浸了蜜一样的,咸甜!但这甜口居然没让我吃惯了辣的胃觉得有半分不适!”
……
说起来这还是一个高端房,他们吃得忘了交流的样子哪像是一个高端人士,分明就是为了吃来的!
从海边把大虾蛤蜊这些东西保鲜运过来不便宜,为了盈利,后面几道菜都是常见食材制作的。
什么腊炒笋子、咸水鸭、凉拌秋葵等等。
“过年吃腊味,诸位看看我这腊味比起自己做的如何?”
“秋葵清热利咽,诸位调节一下口味,清淡荤腥结合放不会觉得腻味。”
一桌十个菜,江暮归安排得明明白白。服务之周到,让几个食客觉得宾至如归。
“诸位歇息片刻可沐浴更衣后再走,池边有精通推拿之术的小厮帮助各位放松。”
“歇息时间的话是想看戏还是想听曲儿呢?”
活了几十年,那几人摸摸饱胀的肚子,第一次有甘愿溺死在富贵温柔乡的冲动——
实在是太舒服了!
高雅的、世俗的,什么都给备上,全程有人侍候,皇帝的日子都过得没这么舒心罢~
唤了拉二胡的、弹古琴的伴奏,几个人玩投壶当消食。
两刻钟后才进入池子沐浴。
走时江暮归拿出祝福玉签,道:“望诸位在南山阁吃得还算高兴,这祝福签是赵大儒所写,一共就二十个。开业第一日诸位愿意来捧我的场,还望诸位收下我这小小心意。”
和赵大儒把话说开之后江暮归又用了几首诗去勾*引赵大儒,这才有了这二十个祝福签。
诗句嘛,都是些“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这种大家写的话被江暮归拿来用。
“何止是高兴,若是价格再好些,我真想日日来这南山阁。”
赵芍出来送客打趣道:“日日来就不新鲜了,能得到各位的认可呀,我这南山阁就不算白开!”
祝福玉签发出去,那几人宝贝一样的揣在自己兜里,“赚了呀!”
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送走贵客已经亥时已过了许久,江暮归有种繁华落尽后的怅然若失,一直输出的热情让她此刻精疲力竭地瘫在罗汉塌上放空——
累到不知累是何物了,只想睡死在塌上,一觉等到天明。
赵芍拿着银票笑嘻嘻地跳,举着银票看来看去,“二百两!一个晚上二百两!妹儿你太能干了!”
被挖空了精血的江暮归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慢慢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