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当柳笙离开了那个关住他的狭小洞府时,那股八面玲珑的天生优势便很快显现出来。
后院里养的那几只鸡鸭都是他直哄得村里的大爷大娘找不到北,只花费了几十文钱提回家里的。后面偶尔几个大爷大娘路过他这个没什么人气儿的村尾时,还会热心的送他们一点儿自己摘的野菜,或是自家种的红薯。
并且不知道柳笙和他们说了什么,每每经过的村民偶然碰见屈雪时,脸上也没有了最开始的忌惮和敌意,还会给柳笙送一些茺蔚,示意他可以煮给屈雪喝。
这玩意儿其实就是山上的益母草,屈雪不知道他甚至还虚心去向村民们请教过该如何去照顾一名具有产后损伤的产夫。
屈雪已经很意外......意外于柳笙在偏僻封闭的村落里,也能如此从容。他对柳成杀的偏见太过了,以至于这种偏见延伸到了无辜的柳笙身上。
香喷喷的烧鸡出炉,柳笙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里的刀,很快就把它大卸八块,切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最近天气不错,屈雪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往那里一躺,白得就像一块反光镜。
柳笙把切好的烧鸡端过来,摸了摸屈雪的脸。
屈雪警觉的睁开眼睛,见是他后又缓缓闭了一阵,似乎在忍受强光带来的不适,于是柳笙倾下身,用半边身体替他遮挡去一部分光线,啄了啄屈雪的嘴唇,“有点干,”他品了品,“我去给你泡点茉莉花茶。”
然后屈雪就一边吃着烧鸡一边捧着手里的热茶杯,看他忙里忙外的晒被子,晒各种草药,像一个勤劳又体贴的人夫。
不,他好像本来就是。
屈雪在困意里抿了一口花茶,阳光将他晒得昏昏欲睡,小腹上的那条疤正在好转消失,经常会痒痒的。
为了制止这股痒意,他会重新把伤口抠弄开裂直至流血,好像这样才能让他勉强记住他不想被这些平静生活所埋没的记忆。
柳笙发现他的举动后干脆把药浸到布条里,然后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他的腹部上,不准他解下来。
屈雪有些不满:“我很痒。”
柳笙说:“那我给你调配止痒膏,我已经在做了。”
屈雪还是皱眉:“这布条缠着我不舒服。”
柳笙说:“那我放宽一点,反正布条不能拆,稍不注意你就把伤口弄开裂了,这样反反复复永远都好不了,你不觉得疼,可是我心疼。”
见他低下头,做出失落的模样,轻声说:“雪雪,我是不是给不了你安全感,所以你需要用这种反复伤害自己的行为来警醒自己。”
当流笙示弱,退让,在屈雪面前作出低头的姿态时,屈雪总是会动容的。
对方太擅长利用自己的外貌,用这副乞求垂怜的姿态去戳屈雪的软肋了,而这也是柳成杀做不到的。
在情魄融合前,柳成杀只是一台精密的绞肉机,他的强大和冷情也注定了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服软和示弱这几个字。
屈雪听到了自己的意志动摇的声音,良久后才屈服下来:“我听你的,不解下来就是了。”
柳笙顿时收起泫然欲泣的姿态,又朝他笑,笑得轻柔,含蓄,好像纵有千千万万的爱意,也会被他揉进无声的对视中。
屈雪低头,没有给出回应,他又喝了一口花茶,带着花香的一团温热从他的喉口滑进胃腹之中,小腹好像有一段时间已经没有痛过了。
产后带给屈雪的损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他和柳笙在床上,发现对方偶尔会展露出异常的渴望和略显强势的肢体语言,似乎蠢蠢欲动的想承担主动的一方。但他的主动都被屈雪给揍回去了,那段时间里柳笙鼻青脸肿的打了很多天的地铺。
但最终还是没防住让柳笙得手了一次,事后柳笙还兴奋得哆嗦,抱着他亲了又亲,不停的拱来拱去,说:“雪雪,雪雪,我好爱你。”
第二天屈雪变回原形咬了他一口,然后变得更不爱搭理他了。
而柳笙身上没有灵力,没办法强行让他变人形,后面只好腆着脸不停的哄,晚上睡觉前还要把蛇蛇放进怀里,生怕自己翻个身一不小心就把屈雪给压死了。
院子周围的草药慢慢种得越来越多,鸡也开始下蛋了,柳笙每天揣着屈雪,背着手带后院里的两只鸭子去河边,有时候晒太阳,有时候摸鱼,要么他就把软垫带出来,在河边支好遮阳伞,捏着蛇蛇软滑的身体摸了又摸。
柳笙是个很细致的人,他在的时候屈雪不用操心任何事情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身上也被他渐渐的养出几两肉来,好像覆盖了柳成杀所带给他的许多阴霾。
家里到处都被柳笙收拾得干干净净,温暖明亮,睡前他往床上铺了一层新的被子,把怀里的蛇蛇捉出来,用指腹摸着他的脑袋:“有没有想念我们的两个孩子?”
屈雪沉默片刻,沿着他的胸口往前滑行一小段距离。
柳笙有柳生杀特意留给他的部分记忆,见状:“我们的女儿出生时,你就把她留下了宗门里,后面都没有再见过他,”他的声音很温柔:“去见一见吗,她很漂亮,长得也很快,很像你。”
“雪雪,我带你回去见她吧?”
可是柳笙又不会灵力,他要怎么把他带回去?
“我们走回去,你就像这样在我怀里,我带着你,不管是多远的距离,我们就当是游山玩水了,好不好?我好想和雪雪一起去看外面。”他露出向往的神色。
屈雪才知道大抵是自己年轻时将他关得太过了,柳笙其实并不喜欢长久的被关在洞府里面,但是为了让屈雪安心,他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过。
良久之后,屈雪伸出舌尖碰了碰他的脸颊,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开口:“好。”
柳笙眼前一花,屈雪就变成了人形,他底下头,静静的看他片刻,然后吻了他。
——屈雪重新接受他了,接受他是柳成杀的一部分。
柳笙愣着眨了下眼睛,随后几乎想要落泪,他立马扣住屈雪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一遍一遍的叫他,“雪雪,雪雪......”你总是这么容易心软,不知道我会有多容易得寸进尺。
屈雪说:“只要你不是柳成杀,”他低声:“你要保证,现在的你是单独的你。”
柳笙笑起来,“我当然不是他,雪雪,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柳笙,我们曾是是爱人,现在是,将后也会是。我会代替他们两个,弥补他们所不能给你的东西。”
泛黄的叶片将山林染色,秋天即将来临之际,柳笙收拾好东西,背上大包小包,带着屈雪踏上了路程。
他说是走路,便真的要凭借两条腿带着屈雪走回去,一路走走停停,踏遍满山景色,烟火城镇,好像要和屈雪一起去补足曾经的遗憾似的。
小镇的集市人来人往,柳笙要了两碗云吞,让屈雪坐在人流相对较少的内侧。
周围都在吆喝叫卖,吵吵嚷嚷,云吞的清汤里撒了葱花和虾皮,热汤里蒸腾出的香气在夕阳里弥漫,屈雪低头喝着汤,对面柳笙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掏出来一根糖葫芦来,用糖纸包着递到他跟前:“吃完云吞吃这个。”他笑吟吟的,唇边还沾着一层红艳艳的糖色。
屈雪把糖纸拨开,看见上面被咬走了一颗,“你把你吃过的拿给我。”
柳笙说:“我是在替你尝尝甜不甜。”
对视片刻,屈雪叹了一口气,妥协的把糖葫芦收起来:“知道了,我晚点再吃。”
晚上两人找了间旅店,而柳笙只要了一间房,屈雪望着窗外的圆月,慢吞吞把糖葫芦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两口。柳笙走过去吻他,汲取他口中的甜意,睡前他们喝了点酒,柳笙抱着屈雪在梦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
房子周围所有的东西都着火了,火焰燎到柳笙的发尾,他连忙要叫醒屈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屈雪好像醒不过来,他的手脚抽搐,浑身被周围的大火烤得大汗淋漓,可是却无法睁开眼睛。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火都快烧到眉毛了自己才堪堪醒过来。
柳笙瞬间想到了白天吃的那串糖葫芦。
他只吃了一颗,而屈雪吃完了剩下的全部,房间里燃起这么大的火,楼下却没有任何惊慌逃乱的嚷嚷声,他和屈雪大抵是被人针对了。
或许就是冲他来的,这里面的魔气太重了,柳成杀当初屠遍魔界,没有仇家是不可能的。
只是连累了屈雪。
柳笙被火燎得睁不开眼,推测自己和屈雪可能是在无知无觉中进了魔修隔绝的阵法当中,这种阵法吸食不到阵中之人的血肉腥气,是不会甘愿停下来的。
柳笙将屈雪抱进怀里护着,用被火燎出水泡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原以为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没有柳成杀的修为,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护住屈雪的能力。
床上的被子被拽下来,周围的火焰开始向他们中心的位置合拢,柳笙颤抖着吻上屈雪的嘴唇,然后把屈雪藏进被子里,死死的护在自己身下。
为了避免被子被火点燃,他划开了自己的肢体,用血液来洇湿身下的被子,阻止被点燃的速度。
逼近的焰火烧到了柳笙的身上,他一边闻着自己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一边榨取体内的血液。
雪雪......
一枚玉佩从他的身上掉落出来,滚进了火焰里。
等屈雪醒来,只觉周围一片漆黑,闷得他几欲窒息,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烧焦味。
怎么回事?
屈雪用力的扒开裹住自己的东西,从那硬得像焦炭一样的包裹物里挣脱出来,被周围浓郁刺鼻的气味激得不停咳嗽。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只见将近方圆三里内的建筑几乎都被烧成了废墟,满目疮痍。
这个本就人不多的小镇被烧掉了一大片区域,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像一个鬼镇。
屈雪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惊醒似的回头看。
刚刚裹住他的包裹物上面还趴着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以保护的姿态,就这么永远的凝固在那里。
屈雪在原地愣了很久,嘴唇抖了抖。
他僵硬的走过去,试着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具焦尸,却不小心碰掉了对方已经碳化的手臂。
那截手臂就像瓷器一样碎落在地,从灰烬中露出被攥在手心里死都没有放开过的一枚玉佩。
屈雪看着那枚玉佩,脑子里空转了很久很久,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他试图站起来,然后毫无预兆的摔了一跤,再次撑着身体站起,又摔了一跤,如此反复几次,屈雪终于让自己站起来了,一步一步的踩着废墟往外走,走出十来步距离,他忽然喷出一口血,天旋地转的栽倒在地上,没能再次爬起来。
过了一天,抑或是两天?等那在废墟里躺了很久的身影再次直起身子,他的目光已经变得迷茫,懵懵懂懂的环顾四周,他的手无意识的松开,被死死攥在手心里的一捧灰像风一样从他指间散落,但他无知无觉,只是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抬脚离开了。
那枚玉佩被埋没在他的身后,渐渐被灰烟所掩盖。
-
他流浪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为什么会在废墟里醒来,又来自哪里。直到很久以后,一个叫麒容的少年找上来,看着他的表情几乎要哭了。
他告诉他,他叫屈雪,是一只妖修,来自天从一字宗门,有......两个孩子?
一个叫屈梦,还有一个叫屈辛。
但是屈雪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这两个孩子长得不太像。
麒容和他解释:“他们不是来自同一个父亲,而且在小女儿出生之后,你就抛下他们没管过。”
屈雪若有所思,有些抱歉的说:“原来是这样吗?那我和你的孩子是哪一个呢?”
麒容看着他,欲言又止,脸慢慢的红了。
那天的屈雪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他的生活里却强行挤进了三个人。
屈梦一见到他时就开始哭,哭得停不下来,看那模样似乎想上来抱他,但是又在原地瑟缩着不敢,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而屈辛就比她的哥哥直白得多,睁着一双大眼睛牢牢粘在屈雪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用圆顿的小龙角蹭着屈雪的脖子和脸。
小女儿不爱说话,只会不动声色的粘人。
屈雪稀里糊涂的过上了带孩子的生活。
他们定居在南方的一处小镇里,麒容在那里买了个小院子,带着屈雪和两个孩子住了进去。
雨雾将这处小镇拢在其中,青濛濛的,屈雪从梦中醒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深沉的,冗长的梦,但是梦醒后他却忘了内容。
他把麒容缠在自己身上的尾巴一点一点挪开,赤脚走下床打开了窗户,湿暖的南风带着雨后的味道慢慢的进入室内。屋檐底下挂了一串风铃,在微微的风中细细的叮铃作响。
屈雪恍了一下神,好像看见风铃底下系着一枚焦黑的玉佩。
然而等他再次凝神看去,那玉佩又不见了,
温热的身体从背后靠过来,麒容将手环在他的腰上,青色蛇尾卷上他的小腿上下挑逗,咬着耳朵问:“在看什么?”
屈雪指着风铃,若有所思:“是一枚玉佩,我好像见过,而且最近总是在我的梦里出现。”跟着一起出现的还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和麒容说。
麒容说:“一枚玉佩?应该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不然你怎么会现在才想起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反正你以后有我们。”
屈雪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点点头道:“好。”
麒容有些意动,伸出分叉的细长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雪雪...好香。”他黏黏腻腻的靠过来:“好喜欢。”
虽然屈梦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不停的和屈雪解释,说麒容并不是他的伴侣,他们只是在天从一字宗门里认识的陌生人,而且最开始麒容还对他的态度非常恶劣,屈梦和屈辛都不是他和麒容的孩子,不要被那条蛇给骗了。
但屈雪还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感觉自己和麒容似乎认识很久了。
那是一种生活中的细节和各种微小习惯的特殊契合,麒容似乎非常,非常的了解他,偶尔看向他的目光并不像一个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而是像......
屈雪的头忽然有些微微的痛。
麒容见状把手指放在他的额头上,轻柔的按揉着:“又头痛了吗?头痛就不要想了,晚上我给你做烧鸡吃好不好?你喜欢这个的。”
屈雪的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还是应道:“好。”
麒容笑起来,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带着股温雅从容的书卷气。
“雪雪,好乖。”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分开。
屈雪的故事完成啦,宝宝下一个故事见[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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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屈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