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香近日来养了点花草。他每天一醒,就拎着一把漆黑的小剪子蹲在自己的神龛前,看着那鲜红的小果子慢慢长大、饱满,压得枝头都垂下。
他曾经同枝山的小香神炫耀自己山头风水好,小香神默了默,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厮身上败了大因果,整座山头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黑气,不管怎样看都不像是“好风水”该有的样子。
真的假的…?小香神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虚心求教。少年一边修剪植物的枝条一边慢条斯里地回答,真的呀,我这里有个宝物可以旺风水,你想看看吗?
倏忽晴答应了。
断头香拍了拍手掌。蝴蝶们一瞬间涌出,裹挟着几具风干的尸体。一回头,倏乎晴的剑已经架上他颈侧。
他笑眯眯将剑移开,触碰到剑的位置溃散,扑簌簌落下一地香灰。别激动、别激动。他对着那尸体勾勾手指:来拜见你小晴姐姐。
倏乎晴冷下脸。
哎呀哎呀,开玩笑的。他摆摆手,蝴蝶和尸身一同消失了。他继续照料着他心爱的小果子:将一节指尖剪下,埋进泥土里,再将多余的枝条剪下。于是鲜红的小果子像被墨水晕染一样变得漆黑。
他献宝似的摘下两颗递给倏乎晴,尝尝?
倏乎晴不接。
好吧——
他状似遗憾地转身,倏乎晴顿感不妙:你去干什么?
下山玩啊。你要跟我一起吗?那个枝山娘子的事情解决了?
倏乎晴不说话。
断头香把盆栽们丢给蝴蝶,甩着袖子下山去了。蝴蝶们跟在他身后,勤勤恳恳地拥着盆栽,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诡绿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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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顺死了,卺村的人却还欢天喜地的:被香神选去做童子,不知是多么好的运气。福顺娘也只是日复一日地编着草鞋,攒够一筐卖掉后在集会上买了一只布偶小老虎,福顺从前吵着要这个。她接过小贩递来的布偶,背着扁担回家去了。
只有一条荒凉的小路通往卺村,穿过层层草树,村子就豁然开朗般出现在眼前。来往的人多,便被踩踏出一条小路,她想起从前跟在身后的福顺,乖乖帮她拎着菜篮子。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敢哭出声,怕被村民发现,会挨打的。粗粝的麻布蹭在脸上把眼泪擦干,她看见村口的亭子里坐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鼻尖上抹着香灰,颈间系着一条雪白的布带。
他身边围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吵,他也不在意,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神直直地朝福顺娘看来。她吓了一跳,心里涌起古怪的恐惧,犹豫半晌还是上前叫孩子们回家去。几个孩子抓着那少年的衣角,躲在他身后不理睬他,几个孩子朝她扮鬼脸吐舌头,让她别多管闲事。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福顺娘一咬牙挑着担子离开了。
见她走了,断头香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我刚刚告诉你们什么?
这是神赐的果子!孩子们齐声回答。
谁可以吃,谁又不可以吃?他笑眯眯地。
……谁可以吃?孩童们悉悉簌簌地讨论起来。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娃娃举起手:好孩子才可以吃。
对,好孩子才可以吃。断头香递给她一粒果子,她顺从地吃下。好甜!比村长家给的麦芽糖还要甜!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旁边淌着鼻涕的男孩听到,一把将她推开,伸手进那少年的篮子中胡乱摸索。篮子上盖着的布被掀开,无数蝴蝶像泉水一样涌出,那女孩儿的腿磕到一旁的台阶上,顿时就有血渗出来。她愣了一下,马上张大嘴哭起来。没有人理会她,所有人都在争抢果子,贪婪地塞进嘴里,再去争夺下一个。
断头香早早收了手揣着袖子斜倚在亭柱上,对着她笑。
站起来,好孩子,站起来。女孩儿扶着他伸出的手站起身,一只手擦着眼泪瘪着嘴仍然要哭,另一只手努力伸手去够他身上垂下的带子。带子被轻轻拉下,她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吓得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尖叫起来。
断头香摸摸她的脑袋,解开她的发绳。头发散开,被风吹散在她脸上。她拼命把杂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却发现天色暗沉,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阴沉沉的树影里好像藏着无数怪物,她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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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乎晴再去拜访他的洞府时,他仍然在修建着盆栽。漆黑的剪子剪下丰满的果实,轻轻的落地声音,溅出点点汁水。
山下数十人家爆发出悲恸的哭声。
他只是气定神闲地对倏乎晴说,哎呀,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