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 第10章 断头香

卺村近日来好事不断。

村长媳妇又怀了孕，老头子精神抖擞，乐呵呵地一家一户发喜糖。村长儿子也娶了新媳妇，红彤彤的纸花纸钱洒在地上，窗户上也用浆糊浆上了双喜窗花。

麦芽糖，一大块亮晶晶的，福顺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娘才肯用菜刀切一点儿给他。他吮着糖块问娘他什么时候能娶新娘子。

娘用布擦擦他的脸，笑眯眯地继续切菜：福顺想要新娘子？那过两天我们去拜一拜。

拜一拜？拜什么？他不明白，转头跟隔壁家小胖溜去看新娘子。小胖说新娘子可漂亮了，脸白白的，比水煮鸡蛋还光滑。

福顺羡慕死了，你娘还煮鸡蛋给你吃啊？

小胖说回头偷一个给你吃，你去找找新娘子在哪。

村里小孩都是四处串门玩的，他熟门熟路就进了村长家院子。好安静，平日里来打牌的人也不在，鸡窝不见了，地板上的鸡屎也铲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大黄狗还趴着睡觉，听到福顺的脚步声也只是耷拉着眼皮摇两下尾巴。

几个房间都偷偷看过，没找到新娘子，倒是发现了墙壁上的神龛变了。原来瓷白的神像变作无头的木雕，再一看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福顺被迷了眼，伸手要去抓它。

他的手被轻轻拍掉，福顺一惊，回头一看是个没见过面的苍白少年。他鼻子上擦了香灰，颈项上系着一条布带，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身上有一股香火味。

你是谁？

少年兀地笑了。

你不认得我？

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娘跪在他身边哭天抢地，爹坐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子磕在门槛子上脆脆地响。他的脊背又弯下去，过了好半天才说明天上山吧。

上山干什么？

他想问娘，但是死活张不开嘴。

娘的手好凉，有很多茧子，他拉着娘的手不敢问要去哪里。娘一边拾着柴火一边强笑道，娘带你去拜拜。拜拜。你不是想娶新娘子吗？

山壁被凿开。巨大的无头神像上密密麻麻地停着黑色的蝴蝶，翅膀上反着光一瞬间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和娘。

娘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敬虔地放在香案上，小心地摸数出五根香。点燃后垂着头念叨。

愿此香华云，直达香神处。

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香在娘手上断开来，燎出一点点红痕。娘叫他过来磕头。福顺跪在蒲团上，头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听到了密密麻麻的振翅的声音。蝴蝶们朝他飞来，他惊慌失措地摆手要把它们驱赶走，却发现手脚越发沉重。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娘掏出了麻绳，将他死死地捆在祭坛上，路上捡的柴火摆在他身边，火升起来了。蝴蝶还在往他身上扑，被火烧得发出滋滋的怪声。

福顺眼睛发黑，拼命挣扎起来，眼睛用力一睁又清醒过来。他坐在神像的断颈上，看着阿娘牵着他走进来，自己跪在蒲团上磕头。他看看自己漆黑的指尖，咬着牙朝着自己扑去。

令人恐惧的失重感，他回头看，一个少年坐在断颈处晃着双腿。那件熟悉的黑色袍子，他同样漆黑的指尖，手上中捧着一个圆溜溜的物件——

——是那少年的头。

少年足尖轻点，宽大的袍子翻飞，像只轻灵的蝴蝶一跃而下。他捧起福顺面目全非的头颅，摆在放祭品的香案上，看着福顺的娘一边擦眼泪一边不住地拜着福顺的尸身，嘴里唱着词。

蝶灵童，归仙家，拜庙谒神心欢畅。

拜神灵，谢天地，求得平安添福气。

拜庙谒神心虔诚，感恩戴德永不忘。

他笑嘻嘻地拍着手应和她。

烧死的蝴蝶和福顺的尸身被福顺娘带走。她走后一个身影急匆匆奔来，穿着散破的红色嫁衣，倒头便拜。

神啊……

救救我。

她摘下金戒指，摸上五根香点燃。

烟气缭绕，慢悠悠地上升，一个少年轻飘飘地降临在她身前。

信女，你所谓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