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不觉得您有些激动了吗?”沉默几息之后,沈羡试图让陆衡冷静下来。
“我激动吗?我不这么认为。”陆衡摊手,“我只是能感受到沈二小姐不信任我。”
“我没有。”沈羡为自己辩解,“我若不信任您,又如何出现在这里,同您说出我内心所想?”
“是啊。”陆衡冷笑一声,“没人能比沈二小姐更会花言巧语。”
饶是沈羡这样耐下心来想同他说个明白,听完这话以后,原先按捺着的火气也不由得窜上来几分。
沈羡有些不明白,他怎的突然如此不讲理了?
“太子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不必明知故问。”
陆衡有些厌恶面前这人伪装的惊诧模样,细细一看,惊诧之余还有些委屈,于是他内心更加烦闷。
他不知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好演技,每每都能将人耍得团团转。
亏他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句句皆是真心。
明知故问?哪来的明知故问?
况且,如今的话题同已经同他们原本要谈论之事离了个十万八千里。
“太子殿下,您不妨冷静冷静?咱们的正事,还谈不谈?”沈羡燃尽心中最后的耐心诱导,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其他的我们不是已经谈得很清楚了?眼下的问题,是我知道刘悦此人的反复无常,我希望我们能一同前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陆衡举起茶盏直往口中灌,“沈羡,你若不愿信我,坚持要以自身为饵,引刘悦上钩,那便是羊入虎口。”
陆衡说到最后,声线放得很低。他将茶盏重重置于桌面,整个人站起,身子前倾,穿过隐隐雾气,要让面前之人看清楚他的神色。
沈羡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上一次是在金乡县邵览的屋子里,同他对峙。
当时沈羡没有丝毫畏惧,而今更没有必要因为陆衡的情绪波动而颤抖。
她只是觉得,陆衡没有她想象中的成熟。
沈羡露出一种类似于玩味的神色,她顶着陆衡的威压将主动权再次拉到自己手中。
“是吗?”
“我看不尽如此。陆衡,要直面刘悦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反倒慌张至极?这分明不像你。”
“太子殿下,您也同我说过,规则之外,才有契机。所以,是不是我逆着您的想法行事,才能抓住刘悦此人给的机会?”
屋内短暂陷入静寂,沈羡手心向上,摊开五指朝座椅的位置点点。
陆衡看到她的动作,有些垂头丧气地坐下。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做?”
“我的想法从一开始便说得很清楚了,您出丰乐楼,是为利诱,我带着这份大礼找上刘悦。我也明白若我一人前去只怕会有凶险,我会提前安排好人提前潜入他那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尽头的府邸,如遇变故,我会暗示他们不计代价将我带出。”
“若这刘悦真的从一开始便布置了一个逃不出去的陷阱,那么一个人或是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分别?”
陆衡垂眸,不知为何,沈羡觉着他此刻有些落寞。
“太子殿下,我能明白您是出于对我的担忧,这才一时口不择言。”沈羡安抚陆衡紧绷的情绪。
“但也请您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相信我会成功带着我们共同盼望着的东西回来,那是我们共同的战利品。”
“方才是我一时失言。”陆衡闷闷说道。
“无妨,其实我想着,若是我们今后都能像如今这样,将彼此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分歧也会随之越来越少,不是吗?”
沈羡突然想到什么,她打趣道:“太子殿下有时可真像个稚子,我斗胆猜一猜,您在皇后娘娘面前,是否也是这般?”
话刚离口,沈羡便急忙捂上自己的嘴。
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然都忘了皇后和陆衡生母并非一人。
“或许吧。”陆衡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便也不多叨扰您了。”沈羡起身,将座椅拖回原位。
“但愿我们下次相见,都能带着好消息。”
“我送你。”
“不必了,雪虽积得深了些,也阻碍不了什么,左不过湿一双鞋履。”
陆衡静静目送她远去。
她打开门,在向前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回头问了一句。
“这院子里种的是棵什么树?”
“公孙树。”
“既如此,来年三月,当能萌动展叶。”
陆衡静静目送她在自己眼里越来越小,最后,她拐入一旁的小巷,再难寻觅。
…
“阿衡,我适才已经将屋后的那块积雪清扫干净。”妇人走进,将男子对面那已经放凉了的茶盏收走。
“母亲,在侧屋里好好的,怎么操劳起这些事情?”
“你可别看轻了我的身子,我哪有这么孱弱?”
“好。”陆衡拥着妇人的肩膀,同她一起走向屋外,“那我们一起?”
“一起。”
……
今日之前,沈羡从未见过刘悦。
在她眼里,既是如此贪财好色之人,自然应当配上个膀大腰圆的身躯,脸皮也应当兜不住脸上的一大圈肥肉,走路之时,肚子应当会与这脸上赘肉一同随着步伐的节律而一颤一颤。
好像仅仅是这样也不够详细,最好——最好下巴还要长上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肉痣,两撮胡须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鼻子往外出气时,会吹得它们七零八落。
笑着看向自己时,那不适的眼神会让人觉得下一瞬便会被拆吃入腹,每当自己抬眸看向他,总会与那持续不懈盯着自己的眼神相撞,他眨眨眼睛,于是殿里亮着的灯都会被吓得跳两下,连累整座宅邸的鸟儿都被吓得从树梢逃之夭夭。
虽是此刻夜幕降临,按道理讲,夜里人们的眼神都不甚清晰,一切显著的特征皆会被削弱几分。但沈羡每每偷偷歪过头来,打量旁边那人的长相,总是觉着有些不太真实。
这人真不是刘渊么,怎么那双清明的眸子,和那精瘦的躯干和他像了个十成十?
沈羡默默低下头,咬咬嘴唇,劝自己清醒一点。
可千万别被此人外貌所惑,那建康城里的传言可做不得假。
“沈二小姐可知,刘某的宅邸唤做何名?”
沈羡当即眼泪便要落下,她仰头望天,装作欣赏明月,事实却是将从未自她眼眶出现过的泪水憋了回去。
她明白刘悦此人富有,富有到稳居建康富商之首,但怎会富有至此?
他们二人已经在穿金戴银的侍女簇拥之下在这园子里走了一炷香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一处房屋?
沈羡强行扯出一个礼貌的笑,顺着刘悦的话猜测道:“这要让我从何知晓?刘大人居于建康却一向低调得很,若一定要让我猜个名字,大抵与竹、兰这些字眼相关?”
刘悦看起来十分愉悦,沈羡的那番恭维对他而言十分受用:“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向沈二小姐坦白吧,这宅邸名为‘春晴园’。’”
沈羡心中啐了一口。
呸,亏她方才还觉着这人真是深不可测,一点看不出来那人底细,几句话而已,小人嘴脸便已经要蹦到她的脸上去了。
“这名字真是悦耳,不知刘大人可愿为我细细解释这名字的由来?”
刘悦欣慰地摸了一把胡须:“那是自然。但刘某一向不如家中的刘大将军和刘尚书令那般文韬武略,这由来也许不像沈二小姐所想象的那样高深。”
那是自然,若他真的文韬武略,刘家又怎能放任他一人在这宅邸上饮酒作乐?
“当初我在建康寻了许久,这才在偏僻一隅寻到这么个好地方。这园子的亭台楼阁皆是依山傍水,一步一景,潺潺流水声始终不绝于耳。”
“阳春三月,园子里的桃花都开得正艳。”刘渊指向远处,可在沈羡看来,那里只有一团漆黑,“那一大片柳树垂在地上,红绿相衬,最是宜人。”
“故而我未加思虑,便为此地定下这个名字,如今想来,很是贴切。”
“看来刘大人除却精湛的经商手段之外,还别有一番闲情雅致。”
“自然,刘某长居于此,唯有美景能让我心悦啊。”刘悦由衷感叹道。
沈羡已经不愿再听此人自吹自捧了,此人同刘渊长得如此相像,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不是她已经亲身领教过刘渊的厉害,只怕连带着要对刘悦的印象都恶劣上几分。
沿途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不少话,沈羡看着远处那个亮点逐步放大,内心升起希望。
终于,那处距他们仅有十步之遥,沈羡料想那便是他们今日作宴之地。
“谁!”旁边男人一声厉喝,吓得沈羡重新树起警惕之心。
只见一个黑色身影自她眼前掠过,但此地毕竟是刘悦主场,府上士兵即刻追上,将其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羡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布置可不能出一分一毫的差错。
沈羡随着刘悦一同上前,细细看此人的样貌。可她并非像表面这样冷静,心里已经提前为自己想好了说辞。
面罩被人掀开,沈羡得以一窥那人的脸。
不是她的人。
会是谁?
此地有第三个势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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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