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忙起来也是有限,一闲下来阿箫便不由自主地失了神,神思无意识地就滑向一片缥缈的虚空,好像想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
近来天气越发寒了,接连几日,天总灰暗暗的,阿箫闲坐在药堂门槛上正随手拨弄着顺手从药柜摸出来的辛夷。辛夷一寸多长,灰黑色,毛茸茸的,看起来不像花苞,倒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虫子。看起来不怎么好看,可阿箫见过辛夷开的样子。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初春,阿箫正躲着一场追杀,一路翻屋绕树终于摆脱追杀。沿着小路一转,恰见一处破旧的茅屋前静静开着一树轻云,温柔洁白,任谁也想不到在乍暖还寒,尚且十分萧索的树干上,竟袅娜地开出一片淡雅的春色,一下子便撞进人的心里。微微仰头,恰有一朵落在了阿箫脸上,柔柔地,带着淡淡馨香。阿箫脱力的手指拈住它,手上淋漓的鲜血和明显的脏污越发趁得辛夷圣洁祥和,那一刹,阿箫如同触电一般手一缩,花朵无声掉在地上,滴滴答答染上了几滴红血,顺着花瓣弧度慢慢流进花心。
忽然有光照在脸上,阿箫循光看去,不知何时,乌云渐渐后移,露出冬天特有的高旷的碧空,那金灿灿的太阳就挂在阴晦和碧蓝的交界,将她温暖的光温煦天地。
那铺天盖地的明蓝和金光下,站着一个沉静的人,阿箫侧过头,一下子看进了那深邃的幽潭里。祝禹昇便在这样广阔的冬日里,毫不避讳地望着她望了许久,终于,她回过了头。
那漫无边际的霜寒和冷寂里,蹦出一点星火,热烈的,滚烫的,心照不宣的。
阿箫被灿阳照射的眸子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唇角一弯,现出冰消雪融的一个笑来。
“这两个侍女可还合你的心意么?”祝禹昇背着光半弯下腰俯身看着阿箫,语气轻柔。
阿箫立马起身行礼却立即被祝禹昇扶住手臂,又慢慢让她坐下方道:“以后,跟我不必多礼”。
祝禹昇直起身往药堂里走去,翩飞的衣角掀起,同阿箫铺在地面上的衣裙重叠后渐渐分离,阿箫就看着那片黛色的衣裙怔住了。
原来有些事情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它埋在了深深的冰雪里,再不提及就过去了。可是有朝一日,春暖花开,冰消雪融,那点自己刻意掩埋的东西忽然就冒出头来,并且还悄无声息地开枝长叶,在和风清露里,冷不丁被猛然瞥见,还很精神地摇摇摆摆。
阿箫深吸一口气,深觉自己个儿坐在门口实在太过招摇,便站起身来朝药柜子中间来。原是为了找些事情做,如今整日泡在这药堂里竟渐渐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真的起了兴趣,别的不说,光对着医书同各种各样草根树皮一一对上就有极大的趣味。自己摸索着竟还真认得了几味药。
阿箫满药柜里翻腾,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正寻着了一味药,药屉一拉腾起灰尘,阿箫侧过头挥去尘土,朝里一看,竟是空的!
阿箫不由得大失所望,用指节敲了几下空荡荡的药屉泄愤。
“怎么了?”一句略带关心的问询从身后传来,阿箫回过头去一看竟是祝禹昇,他竟还没走。想起方才的小性,脸上不觉有些发热。
“无事”。
祝禹昇探身朝药屉子里看了一眼,侧过头对阿箫道:“这味药因今年雨水多,长得不好,难买了些,回头我再让人去找找”。
“谢门主”阿箫低头道。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片刻后阿箫才听见头顶响着这句话。,那语气里竟微微带着低沉,听着似乎不大高兴,轻微的脚步声远去了,阿箫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脑海里却一直回响着那句不必客套。
待回过神儿来,细想一下,竟想不出他来这一层又一层的药柜林中要做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阿箫立刻将它按了回去。
果然是人闲是非多啊。阿箫无奈。
平日里少有这样大把的闲暇时日。往往一个任务结束休整几天养伤,有时甚至都没有养伤的时间就得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是以忽然这样闲下来,阿箫竟有些无所适从,老觉得自己总是胡思乱想。阿箫转出药柜外,正见侍女在点灯,朝药堂四处看了看,不见叶灵人影,也没见那个蓝色的身影。阿箫不由得往门的方向望了一望又回过头去。
“门主好像有事吩咐叶姑娘,两人一同出去了”那个名叫柳叶的侍女熄了火折子道。
不意自己那点心思让人看穿,阿箫有些不自在。
“姑娘喝口药茶,照叶姑娘教的,喝了驱寒暖体的”月牙适时开口,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尴尬。
“很好”。
阿箫有些晓得为什么祝禹昇说这两人是细选出来的了。早先身边忽然多了这俩人,确实满心不自在,这俩人倒也识趣,平日里安静得不能再安静,只在阿箫需要的时候剔个灯,倒个水。慢慢阿箫也习惯了这两个小尾巴,相处了些时日,才渐渐觉出这俩人的好来。一时心血来潮将她们廿六,四三的代号改成了名:一个叫柳叶,一个叫月牙。
这两个姑娘年轻纯粹,干净得像初春的一幅画。
阿箫有时很羡慕这两个姑娘能在衣食茶水间平平淡淡地过着这样好的年华。
往后几日,阿箫再也没见过祝禹昇。日复一日的漫长难熬。直到阿箫看见来药堂的刘江,才知道祝禹昇出远门了。
刘江手舞足蹈地同阿箫比划那天酒醒之后一脸无辜就被拉去乱棍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爬起来赶到药堂,看见阿箫躺在那里面无人色当场吓傻,寻人比划半天也没比划明白,以为阿箫死了,一见祝禹昇当场跪地痛哭,瞎比划半天,想求祝禹昇宽仁,自己个儿去凑钱给阿箫买棺材,别把阿箫扔去乱葬岗,刘江一边抽的喘不上来气一边脑子里连棺材走哪里顺路有纸钱卖都想好了。
面色不豫的祝禹昇看着这哑巴抹着眼泪,一会儿指指人事不知的阿箫一会儿指指自己,也不知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眼见着他这样关心阿箫,祝禹昇心里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却也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已经用过药,不久就该醒了”。
刘江一听,当场愣住,反应过来后一拉衣摆干净利索地一擦脸上纵横的鼻涕眼泪立刻放心了。忙里偷闲几次三番来看阿箫,直到那一天第三趟来看阿箫,从叶灵手下的药童嘴里得知阿箫中毒同跟他喝酒有关,刘江心里一紧,跑得比兔子还快,再也没敢来药堂看一眼。
缺根筋的刘江却不知道这顿打早挨过了。战战兢兢躲了许久,眼见着祝禹昇出门了,这才壮着胆子来找他久未谋面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