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护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
做兽医不比做人医,既不体面,赚的钱也少。
养牲口的人家,多半都在乡下。牲口得了病,他们能紧张得比自己得病还重视——毕竟,一家老小,都指靠着它们过日子呢!可是,便是请了兽医给牲口看病,他们能拿出的报酬也稀薄得很,最多,也就是个药钱加跑腿费而已。
尨护不是那等计较一文两文的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有那起子小人,借口尨护年少手拙,医术不成,想要赖掉医药费。甚至还有那昧了良心的,竟拿着尨护驼背这点残疾来攻击他。
气得宣哥儿撸起袖子就想揍人!
兴许是两人年岁相同,又兴许在宣哥儿眼中,尨护是个时刻需要他保护的小可怜儿。反正,自打尨护进了许家的大门,宣哥儿就问也不问一声人家的意见,自说自话地将尨护纳入羽翼之下——即便那时宣哥儿自己还是个将将十岁的傻小子,却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能够“咯咯咯”地叫着跳起来啄人的小公鸡了。
宣哥儿最最见不得尨护受欺负,简直比自己受了欺负还愤怒——当然,就宣哥儿那个头儿那身板儿,等闲人也不大敢欺负他呀!
宣哥儿比尨护足高出一头半去!
用他爹许郎中的话说,就是——这哪儿是养儿子呀?分明是养了头大骡子!
气得宣哥儿冲着他爹好一阵报怨,“我是不是你亲儿子呀?有这么说亲儿子是骡子的么?你是不是不想抱孙子呀?”
这话噎得许郎中半晌没回过神来!
尨护去乡下给牲口医治,宣哥儿若是得闲,必要陪他一道去。
一来,他是不放心尨护,总觉得那小身板儿委实虚弱得厉害,简直就是天生的受气包;二来,他喜欢乡下的天高地阔,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爹娘哥哥不在身边,他就是老大!
反正,不管怎么说,有他这大块头在一旁叉着腰看着,纵是有人想要找茬儿,也得掂量掂量。
这日出诊,颇为顺利。非但收到了全额诊费,人家还给煮了十个鸡蛋,让带在路上吃。
宣哥儿赶着驴车,时不时地偏一下脑袋,然后尨护就将剥了皮的鸡蛋塞他嘴里。
起先,尨护还怕宣哥儿给噎着,将鸡蛋掰成小块喂他。偏生,宣哥儿一点儿也不领情,嚷嚷道:“别小气,整个儿都给我!我嘴大着呢!”
尨护气道:“我是怕你嘴小么?我是怕你嗓子眼儿小!”
宣哥儿自知理亏,呵呵两声,转了转眼珠子,贼忒兮兮地问道:“方才你医治那老牛时,瞅见一姑娘没?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还怪好看的。”
尨护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我在给老牛诊治,我长三只眼呐?还能分出一只眼睛瞅姑娘?”
宣哥儿嘿嘿笑道:“那姑娘一直不错眼儿地盯着你,我觉着八成是看上你了。”
尨护才不信呢,撇嘴道:“要不是你眼瘸,要不是她眼瘸。”
宣哥儿怒了,“这话怎么说的?”
“就我这样儿,没爹没妈,还是个驼背,谁家姑娘能看上我?我看,定是你眼瘸,才能觉得人家姑娘盯着我。说不定人家一直盯着的是那老牛!”若说小时候尨护还挺在意自己的残疾,如今,他历练出来,心胸自然豁达了不少。
突然,他反应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将脑袋凑到宣哥儿耳边,鬼鬼祟祟地问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宣哥儿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平时陪他出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地这一次就能发觉有姑娘瞅着自己?还“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嗯,肯定有问题!
尨护这么一试探,果然,就见宣哥儿的耳根渐渐红了。
他“哈”地一笑,拿肩膀顶了顶宣哥儿后背,兴奋道:“快说,快说!谁家的姑娘?我认识不?”
宣哥儿半晌儿没张口,只红着脸埋头赶车,好久,才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小声道:“张家的二姑娘,圆圆脸的那个。。。。。。”
张家?尨护略一思量,道:“东街那个张家?开布铺的那个?”
“嗯!”宣哥儿点点头,“你说,我要不要给娘说一说,央她请个媒人去说亲?”
尨护大惊——这才哪儿倒哪儿呀?怎地就要说亲了?
他紧张极了,忙问:“你们。。。。。。你们做甚了?说话了?还是拉手了?”
天呐!天呐!
尨护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若是两人已然有了私相授受的举动,万一给师嫂晓得,只怕宣哥儿屁股不保啊!
哎呦喂,他得想个办法,看怎么才能保住宣哥儿的屁股呀!
宣哥儿只瞥了一眼,就晓得这自小一道长大的发小在想什么。
他大怒:“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么?”见宣哥儿还斜着眼瞪他,更生气了,“我单晓得那姑娘的名儿,只说过两次话,你瞎想什么呢?”
尨护一脸的不相信,“就这么简单?你哄鬼呢!只说过两句话就想着要求亲了?就这么肯定人家姑娘乐意嫁你?”
宣哥儿大声道:“我这么好,哪个姑娘不想嫁我?我只一瞅那姑娘的眼神,就晓得她必然是乐意的!”
尨护一阵发晕!
对于发小这不知打哪儿来的迷之自信,他也只能无语了。
好说歹说,直说得尨护口干舌燥,宣哥儿这才看在他嗓子已然嘶哑的份儿上,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罢!好罢!我先不给娘说这事儿。不过,咱们可先得说好了,你只能帮我打听那姑娘有没有定亲啥的,多余的想法,你可绝不能有一丝半点儿!”
尨护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家兄弟么?这还没成亲呢,就这般重色轻友,真不像话!
尨护真想撬开宣哥儿脑壳,瞧一瞧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一脸的嘲讽,冷笑道:“你一百二十个放心!我才看不上那姑娘呢!脸圆得像个盆。你娶了她,天天都可以过十五了!”
十五的月亮最圆嘛!
尨护这话说得有些刻薄,岂料宣哥儿却丝毫不以为意,还晃着大脑袋,得意洋洋道:“你懂什么?那叫‘面如银盘’好不好?是福相!多子多福的福相!”
尨护终于忍不住了,抬起手就敲宣哥儿的脑门,“你才多大,就想着要生儿子了?你上辈子是和尚么?”
说着,他一手捂住脸,哀叹道:“哎呦喂,老天快劈下一道雷来罢!赶紧让这傻子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