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267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北疆之行（六十五）

廿三是斥候出身，且，还是个很不错的优秀斥候，顶顶擅长的便是会“装”。

他要想恶心谁，十句话里起码八句半都能把人刻薄死，剩下的一句半里，一句是提醒对方思量话里的意思，半句是把对方反驳的话堵在喉咙眼儿。

真真是刻薄死人不偿命的主儿！

可若是他想要交好谁，哎呦喂，就是石头人也能给他打动得开朵花儿来，还是要牡丹就不会开芍药的那种。

此刻，许驼子就是那被打动的石头人！

虽则许驼子在昭武军中多年，也见识过不少黑心恶心歹心，可他哪儿想得到，眼前这个一说起兽医手段来如数家珍眉飞色舞的小家伙，竟是个居心叵测的。

他本不擅言谈，平素里一整日也说不了十句话，可现下，却被廿三带着，“这样啊？”“真的？”“如此果然有用？”，起码将大半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廿三说得口干舌燥，兼先前吃得羊肉馅饼有点咸，这会子，只觉得喉咙口几乎要冒烟。

他“咳咳”两声，哑着嗓子道：“我说许大叔，咱们唠了这许久，你怎么连杯水都不给我呀？”

他这一说，许驼子方觉察出他的异样。他老脸一红，搓着手尴尬地说：“这个。。。。。。那个。。。。。。我这里没有热水。那个。。。。。。你要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问火头军讨壶热水来。”

廿三干咽了两口唾沫，讶异道：“你这里难道没有柴火？那你如何熬药？”

许驼子一顿，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忿色，蹙眉道：“不。。。。。不给我柴火，说我。。。。。。用不着。。。。。。”

这就是欺负人了！

还欺负得如此不加遮掩！

兽医制药，不仅仅是将草药铡碎碾粉，有的还需要熬成汤药或膏——并非所有的病马都肯乖乖地肯吃拌入药粉的草料。有些病马娇气着呢！

况且，烘干、熏制，这些对草药的处理手段，也需要柴火。

而说“用不着柴火”的人，阖该不是不晓得，而是有意为难许驼子。

廿三想起吴朔的话，压低声音试探道：“那一大堆乱糟糟的草药堆，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许驼子低头不语，廿三心下了然。

他一拍巴掌，怒道：“这是什么人呐？难道他竟不晓得这会多么耽误正事儿？若是因此而导致病马得不得及时医治，这责任，谁来担？”

许驼子抬起头，苦笑道：“出了事，还不是我的麻烦？”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长叹道：“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就是舍不得这些马儿。。。。。。它们多好啊。。。。。。勇敢，乖巧，聪明，漂亮，那么通人性。。。。。。我如何能舍得呢？他们为难我，又如何？缺吃少喝的，我在乎么？只要马儿好好的，这些苦头，算得了什么呢？”

廿三明白了——为甚许驼子在昭武军中的日子如此艰难，却依然尽心尽力。

他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马。

在他心里，马的价值，远远胜过人！

再度望向许驼子时，廿三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敬意。

如许驼子这般，难道不值得尊敬么？

“昭武军战马不少，但凡是个明理的人，都该晓得许大叔你的重要。难道，韩大将军不知你这里的情况？”

许驼子摩挲着长案上的筛罗，面无表情道：“大将军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理会我这等不入眼的小喽啰？只怕，他早就忘了我了。”

纵轻描淡写，可还是给廿三听出了话语间隐藏的怨念。

临别前，廿三道：“许大叔，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去那边军帐寻我。便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可还有我师兄呢！眼下，他正给韩大将军医病，说话还是有人听的。”

言外之意，便是愿意给许驼子出这个头。

然，直至廿三再度来寻许驼子，也不见他开口要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得送些吃食来——便是羊肉馅饼，许驼子也是多年未见——他一直吃的都是掺了麦麸的粗硬干饼，偶尔，还能得两三块咸菜疙瘩，便是不错了。

沈越估摸着吴朔的病情到了该换药方子的时候了，怎奈身在军营，脱身不得，只得遣了廿三回庆云堂，吩咐他该如何依着吴朔现今的病况加以调整。

自打许老郎中被他师弟胡郎中连拐带骗地“请”到了旭州，至今未回云州。

前一段时间，是因为遇上沈神医，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如何肯离开？现在呢，他要替代沈神医调理吴朔，眼见病人一日日在恢复，更是不会撒手。

他一边听着廿三的转述，一边奋笔疾书，逐一细细记录。写完后，他又与廿三核对了一番，这方笑着解释道：“邱小哥儿，你可莫要笑话老夫这般啰嗦。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生怕有个疏忽，耽误了病人痊愈。这不，都记下来了，就不用担心忘记了哪一点。”

廿三赞道：“您可真是个细致人。老郎中，我是见得多了，可如您这般，不摆谱，不卖老，一心只为提高医术，真是不多。”

许老郎中呵呵一笑，谦虚地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你要这么说，可就羞煞老夫了。若说‘细致’，老夫的师弟比老夫细致多了。若说‘一心只为提高医术’，那老夫更是远逊师弟。他可是为了求学，什么苦都能吃的人呐！”

胡郎中么？他可不大像是这样的人哦！——廿三觉着大抵许老郎中年老眼花，被胡郎中蒙蔽了罢！

虽则许老郎中白胡子一大把，可人家真不是年老眼花，将廿三面上的疑惑瞧得清清楚楚。他笑道：“老夫说得可不是胡郎中，而是另一位师弟。”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倒与你有几分相似，虽有个人医师兄，自己却是兽医。”

咦？竟有这般？

廿三心知自己与沈越这对“师兄弟”，纯属瞎编。可岂料，这世上还真有人医兽医做师兄弟的啊？

委实稀罕！

他不由生起好奇心，追问道：“那您这位师弟在哪里？想必不是在云州吧？”——若是在云州，依着许老郎中的脾性，只怕早就要热心肠地介绍两人相识了。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怎料许老郎中面色一黯，似乎戳中了他心中不快。

许老郎中叹气道：“老夫的这位师弟，虽则出身差了些，可真真是个学医的人才。他人聪明，心肠又好，只可惜好人没好报，只因身有残疾，便受尽了旁人的冷言白眼。后来呢，本以为遇上了个好人，他后半辈子也就有靠了。哪承想竟看错了人！只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他深陷泥潭，却是难以脱身了。”

说罢，他重重一叹气，捶着胸口恨恨道：“都怪我！都怪我呀！是我没能护住他！可惜了！可惜了呀！”

廿三一听，来劲了！

哎呦喂，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