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自是一百个不情愿,然,无奈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后半辈子的希望所在,故而,她并不曾蠢到要挥起狼牙大棒子,硬生生地要将这对“鸳鸯”打散。
当然,就目前而言,这鸳鸯只得陈威一人,甘营儿对此毫无察觉。
单相思的公鸳鸯陈威对于他娘的态度,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比预料中的激烈了些。
他眼神怪异地望了他娘一眼,心道:“先前总夸耀自个儿算无遗策,如今竟看不出这么明显的好处。不是说人老成精么?怎地母后越老越糊涂呢?”
他只得按捺着性子,几步向前,走近姜太后,低声道:“母后只顾一心为儿子娶个德才兼备的王妃,却疏忽了顶要紧的一项。”
见姜太后满眼疑惑,他又道:“皇兄占着大义名分,内有先帝留下的一干重臣辅佐,外有国丈甘大将军镇边,他的王位是再稳当不过的了。可我呢?我有什么?”
“我不过是个手中无权麾下无兵的‘贤王’,纵与这些个太师太尉家结了亲,又如何?要紧的时候,能出的力委实有限。”
“可甘营儿不一样。她是甘飞扬最心疼的小闺女,又是王嫂的嫡亲妹妹,若是娶她做了德王妃,起码将一半甘家握在了手心。”
“等等!”姜太后听得仔细,突然打断了儿子的话语,“哀家瞧着那野丫头丝毫没个规矩,能得他爹多大的青眼?只怕你高估了她罢?”
却见陈威一阵摇头,“母后却是低估了甘大将军对她的疼爱。您想想,若不是心疼得紧,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儿子可是亲耳听甘大将军说过,他这个小闺女,竟比甘元弘还要紧。而事实上,在边关,旁人都只道甘大将军有两个儿子,可见甘营儿在她爹心中的分量之重。”
“王兄的江山,一半都要靠甘大将军撑着。若不是王嫂的缘故,他能如此尽心尽忠?而若是将来我要如何,那时,有甘营儿在手,他甘大将军既是王兄的岳父,亦为我的岳父,纵然不偏帮着我,同样也不会帮着王兄。”
“不站在你这方,就满足啦?”姜太后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你的志气去哪儿啦?”
“这不过是退一万步说。”陈威自是不理会她娘的话中有话,“依着甘大将军以及甘元弘对甘营儿的疼爱,说不偏不倚是不大可能的。到时,儿子自有办法能令他们父子俩为我马首是瞻。”
“你说得热闹,却别忘了——”姜太后一声冷笑,“甘家素以满门忠烈为荣,而甘飞扬更是个犟种。你就不怕他不卖你的帐?”
“母后可莫要小看了甘营儿。她可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女子。那些个有事哭哭啼啼没事爱端架子的花俏娘儿们,事到临头,屁用也没有!甘营儿却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出谋的奇女子,只要我将她攥得牢牢的,她就会贴心贴肺地帮我。那时,无需儿子出面,甘营儿自能将她父兄说服。只要甘家站在儿子一边,那这南秦国的一半就是我囊中之物了。”
“奇女子?哼哼!”姜太后并不以为然,“哀家这双眼睛也算阅人无数了,却怎么一点儿也瞧不出她奇在哪里?一个姑娘家,舞刀弄枪,还什么什么‘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出谋’?也不知甘家出的是什么门风?”
陈威自觉已将话都说透了,却见他老娘依旧哼哼唧唧,不由暗生恼怒。
“是不是奇女子,这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若儿子娶了甘营儿,这带来的好处,却是这些个谁都比不上的!”他指着案几上那些个精描细绘着袅袅佳人的画卷,斩钉截铁道:“儿子所图甚大,务必要有个能撑得起的王妃才有用。她们几个,母后觉得谁有这能耐?是靠着涂脂抹粉争奇斗艳么?真到了亮刀子的时候,只怕她们个个脚软得只会爬了。”
这话说得扎心,却也是大实话。毕竟,从来造反就不是只靠单枪匹马就能成的。有多少英雄是被众人哄抬着架子坐上了龙椅,又有多少英雄被扯着后腿变成了狗熊?过往历史,谁是瞎子?
姜太后虽极不愿承认自己或许就是那“软脚虾”之一,却也委实说不出“甘营儿就不脚软啦?”这等瞎话。就冲着甘营儿敢在她宫里装疯卖傻,这胆气就不容小觑。
于是,姜太后泄气道:“好罢,既然她有那福分被你看上,哀家就不作那恶人了。只是,那野丫头委实欠调教,哀家也没那闲心管教她。且,看样子她也没那等打理王府事务的本事,不若你再于这几个中挑两个侧妃,要又漂亮又体贴又会管事儿的,闲了还能进宫来陪哀家聊聊天,如何?”
“那就有劳母后替儿子细细挑选了。漂亮倒不要紧,关键是不要争风吃醋,不然被甘营儿打杀了,也是麻烦!”
“嗨哟?!”姜太后给吓一跳,但随即一想,倒也不是没可能啊!
“再说了,甘营儿长得并不赖,儿子瞧着不错,只怕是母后眼光太高了罢?”末了,陈威还是觉得有必要替甘营儿争个面子回来。虽说她长得没天仙漂亮,可也绝不至于“难看”二字。
他可是见过甘营儿甫现军营的小模样,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可爱得有如一个胖福娃。只是如今张开了,变瘦了,变黑了,可五官还是那么顺眼!
说实话,姜太后对甘营儿真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奈何儿子认定了,理由还十分充分——在娶儿媳这桩事体上,只要儿子打定了主意,从来就是做娘的认输。只是,她既退了一步,自该在其它方面补回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为了恶心恶心甘营儿,却满心觉着是为了儿子好——甘家那丫头又难看又粗鲁,浑身上下没一点合眼的地方,哪里配得上哀家这般出色的儿子哟?
姜太后捏着鼻子不得不接受了儿子的说法,心里却也打定了主意——待将来儿子坐上了那张龙椅,自己必得大张旗鼓地给儿子多多纳妃,要将这后宫里的每一间宫室都塞满,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生弥补下儿子的委屈。
“唉,都说‘三年当兵,母猪也能当西施’,这话虽野,只怕倒有几分真。可怜这几年威儿在边关待得呦,眼光竟一落千丈,比那睁眼瞎也就好一丢丢啦!嗐!”
母子俩商量这桩婚事时,浑然不觉这其中可能会有的变化,仿佛只要他们一张口,甘营儿就会立马凤冠霞帔地坐进德王府的八抬大轿中。
依着姜太后的意思,是要当即就下懿旨。
陈威却是不急。毕竟,甘营儿才十岁,正经小孩子一个。甭看她张口闭口“不嫁人”,其实只不过晓得“嫁人”二字的表面意思,内里种种,却是一无所知,更勿论何为“情意”了。
她还远不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只是在兵事上凸显了些许天赋出来,显得好似比同龄人成熟,其实,于情感方面,可谓一无所知。周遭皆是糙汉,她爹她哥又不会教她这个,除了陈威对她心怀它念,可也只是掖着藏着,她能晓得个屁?!
故而,陈威的打算,便是再等几年。一来,他要更深地拉近与甘营儿的感情,有什么能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深厚的呢?二来,他自忖还未学透甘大将军的本事,距离造反还隔着千难万险,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他十五岁,她十岁,再过五年,待她及笄之后,他便正式提亲。那时,依着他的手段,甘营儿必然对他言听计从,而彼时自己也必能够手掌兵印。那时,一切水到渠成,而他离那张龙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