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威回到宫中,自然是受了老娘好一通埋怨。
姜太后自觉真是将儿子疼到心坎儿里去了,偏生,儿子却还不卖她的帐,如何不令她郁闷。
“王太师的嫡长孙女如何就不好了?哀家看着好得很,又和顺,又知礼,进退很是得宜。”她抖着手中的画轴,恨不能将贴在儿子眼皮上。
“笑也不会笑,哭也不会哭——我还想活得长久些,不想娶张死人脸。”陈威一脸淡漠。
“呸呸呸,不许说那晦气话!”姜太后想一想,又翻检出另一卷画轴,“史太尉的三姑娘如何?性子讨巧得很,嘴巴又甜,委实是个可人儿。。。。。。”
“巧言令色,油滑轻佻,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端庄?”陈威继续挑刺。
“那。。。。。。戴候家的小闺女呢?这姑娘长得倒是甜美,虽则性子憨了些,可纳为夫人倒还行。你瞧瞧,如何?”
“不如何。这么小的姑娘,纳进门来,是我哄她,还是她哄我啊?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见自己看中的几位千金无一不被儿子硬撅撅地顶撞回来,姜太后怒了。她用力一锤身下的锦榻,怒道:“那你倒说说看,看中了哪家千金?只要你说得上来,哀家即刻就下懿旨为你娶进德王府。”
陈威沉默不语。
半晌后,方听得他闷闷道:“若真有这么一个,母后可会挑剔嫌弃?”
“嗯?”姜太后眉头一挑,凤目微眯,“你看中了哪一个?”
她站起身来,端着双手,绕着儿子左转三圈,随即又右转三圈,方蹙眉问道:“莫不是,你看中的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见儿子继续沉默,她有点恼了,恨声道:“速速告诉哀家,你看中了哪一个?是平民百姓之女?是边疆异族蛮女?”
她连猜带蒙,却不见儿子有任何表示,不由心慌了,声音愈发尖利起来,“难不成?难不成。。。。。。你看中了青楼女子?不!绝不可!哀家绝不同意!”
陈威惊愕地望着母亲,不晓得他那素来机敏多智善谋的母后,怎地能说出这等失心的疯话?他可是堂堂德王,天潢贵胄,竟如何能瞎猜他会看中娼妓□□?简直不可理喻!
“母后!您瞎猜什么呢?儿子岂是那种放浪之人?您这般无根无据地乱说,岂非看低了儿子的品格?”陈威挎着脸不悦道。
“不是啊?”姜太后亦顿觉失态,见儿子否认,赶紧追问,“不是就好!可吓着母后了。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这般藏着掖着,还怪怨母后,你倒有理了呢?!”
她顿一顿,继续道:“那你老实告诉哀家,看中了哪家女子?哀家可先提醒你,寻常门户的女子,或可纳入府中做个侍妾,而下九流的,你是想也别想。至于你的正妃侧妃,务必要出自高官贵府,否则的话,哀家怕她消受不起‘德王妃’的福运。”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的面孔,期冀能自其中看出点什么。
半晌后,方听得儿子嘴里蹦出三个字:“甘营儿。”
“什么?”不晓得是陈威害羞而声音太低,还是姜太后老耳昏花,她面色顿变,“你再说一遍!”
“甘营儿,皇嫂的妹妹。”
“不可!”姜太后声音陡然拔高,仿佛一只鸣镝自陈威耳边飞过,震得他耳朵一阵“嗡嗡嗡”。
“你你你。。。。。。你个猪油蒙了心的 ,竟然被那小狐狸给迷了心窍!哀家决不答应!此事万万不可!”姜太后一脸铁青,竟将陈威吓一大跳。
自陈威有记忆一来,母后待他从来都是笑语晏晏,何曾见过这等犀利神情。他不由紧张了,口吃道:“如如如。。。。。如何就不成呢?她她她家。。。。。。门第配得上儿子,儿子也也也。。。。。也喜欢。。。。。。”
“不许!哀家绝不答应!这门亲事绝无可能!”姜太后斩钉截铁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陈威眼中凌厉寒光一闪而过,“母后倒是说说看,甘家如何就配不上儿子了?”
姜太后见儿子面冷如冰,声音不由放软了些许,抓过儿子的手,一步一步将他拉榻前,示意他坐下后,方直视着儿子双眼,一字一句郑重道:“且不说甘家是否愿意嫁女儿,但就国主娶了她姐姐为后一事,你就不当生了这心思。”
陈威不解,眉头拧作一团。
“听闻只有极贫穷的乡下人家,才会出现兄弟俩娶了姐妹俩这等有悖伦常的事。即便是寻常百姓,但凡家里不是穷徒四壁,是断断不会做出这般不上台面的丑事的。”
“竟有这等规矩?倒不知是哪本律书上写着?儿子倒是头一回听闻。”
姜太后不料给儿子噎了这么一句,好悬没翻白眼。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咬着牙道:“律书上虽不曾写,可人情伦理却是要讲究的。你放眼望望,不说别的地方,就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也从未见过这等事体,是不是?哥哥娶了嫂嫂,小叔子娶了小姨子,这话说出去,真真难听得紧,真真是个笑话。咱们天家,如何能闹这等笑话!”
“再说了,这甘家出了一位王后,还要再出一位王妃,他家岂有这么大的体面?他甘飞扬,甘大将军,也不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么?”
见姜太后扯远了,陈威不满道:“母后,您说到哪儿去了?何至如此?向来只有旁人仰视咱家的,哪里轮得到他们说闲话?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好,那哀家问你,那甘营儿可有什么好?长得又黑又瘦,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里有半分侯府千金的品格?竟好似个山野猴子,没有半分礼数!委实对不起甘家的教养!”姜太后一想起数日前甘后带着妹妹来请安的情形,心中不由升起怒气,“谁家的千金是她那副样子啊?走路大摇大摆,坐着弯腰勾背,眼睛贼溜溜的,一笑一口大白牙,哀家看着竟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呢!哼!”
“母后自该知晓,自打武勇侯夫人过世后,甘营儿便被甘大将军带往军营。那军中皆为男子,三大五粗的,她一待就是三年,多少受些影响。无妨,日后母后多教教她便是。她聪明得很,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学那些个规矩,于她不过小菜一碟。”
说实话,起先陈威并不觉得母后口中的那个“毛病”有什么不妥,自他认识甘营儿起,她便是这副模样,看惯了,只觉得顺眼随意。只是此刻听这么一说,似乎是有几分不合德王妃的身份。不过,这又有什么打紧呢?他喜欢她那样。至于门面,装装样子就是了。反正营儿素来鬼精灵,最会装模作样,这于她一点儿也不难。
不过,说来倒也奇怪——营儿素会装样,怎么她在母后这里倒没装出个大家闺秀来?哎呦,定是她不晓得母后性情,才疏忽了。
他却不晓得,甘营儿在姜太后寝宫中“本性显露”,却是故意为之。固然当年她七岁离京,可到底是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侯府规矩、宫廷礼仪,哪里真会不知?只是自她晓得了姐姐屡受姜太后的为难,心里不平,便故意打着“粗鄙不堪”的招牌到太后娘娘跟前捣乱,一失手打碎了羊脂玉嵌宝梅瓶,又一失足踢碎了乌木錾金玉香炉,气得太后娘娘险没抓狂。
姜太后冷冷一哼,“哼!哀家可不敢教她!不然,保准儿得少活三年!”她心道:“那野猴子!老娘看她一眼都气不顺,若是作了儿媳,岂非夭寿?!”
陈威自是不晓得他娘对甘营儿有这天大的怨气,只当是嫌弃甘营儿不够端庄。故而,犹不死心道:“母后何出此言?谁不知道,母后向来最会调教人?不管是谁,总归是要经了母后的调教,才当得起德王妃的头衔。”
姜太后自是听出了陈威的话中之意,却并不理会。只是看这样子,儿子仿佛陷得深了,倒是一桩麻烦。那野猴子小娘皮,也不知使出了什么狐媚功夫,竟将哀家好端端的儿子迷得失了心窍,真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