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北疆之行（十）

信是由一位来北疆做生意的行商稍带来的。

邱老六乍见信封上的字，险些吓个半死——居然是据传已经做鬼的老爹写来的信。

这信，自然不是打阴曹地府里寄来的，而是来自许郡。

邱老六老家在卫县，距离许郡七八百里，打死他都想不到他爹居然还在许郡活着。

信中说了两件事。

其一，邱老六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因着他自打十五岁从军至今不还家，那姑娘不想再等下去了，几年前就打算退亲。邱老爹先前不同意，前前后后给儿子写了好些信，却一个回讯都没有，也不知是是死是活，灰心之下，也就答应退亲了。所以，儿子——你老婆没了！

其二，两年多前，卫县发水灾。一大家子人活下的没几个，邱老爹带着剩下的老老小小离乡逃荒去了。一干人跟随乡众一路往南，走了大半年，进入许郡地界后，邱老爹和邱老娘饥病交加，险些丢了命。亏得遇上了一位善人，施食施药，邱家二老这才活下来。这位善人又着人将他们一家安顿在许郡乡下，出银钱买地买房，委实是菩萨下凡呐！善人又打听到邱老六自安定军编入了昭武军，且，还活着，可把邱家上下给高兴坏了。

邱老爹在信中说，善人认识一个行商，正巧要去北疆做生意，可以帮忙带封信。所以，借着善人的光，他写了这封信，希望儿子收到信后，再回封信，他们也就放心了。

邱老六望着字里行间一连串的“善人”，面上满是感激的笑容，心里却寒意嗖嗖。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离家门懵懂无知的少年了——这许多年来，见多了世情，呵，善人？世上若真有善人，世道还能是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将信揣进怀里，抱拳向送信的行商致谢：“这位老哥，多谢你跑这一趟。若没有这信，我还以为爹娘家人都死了呢！”

那行商一张脸生得圆圆滚滚，好似个乐呵呵的汤团，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家书抵万金嘛！”

两人寒暄了几句，虚来虚往，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都对对方有了新的认识。行商眼中的邱老六不再是他爹口中的“瓜娃子”，而在邱老六看来，这位圆头圆脑的行商也不像个单纯的生意人。

初次见面，虚晃一枪。

隔日，不待那行商现身，邱老六告了假，主动去寻行商。

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邱老六决定还是再试探试探。

真心说，他是不相信什么善人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善人？他爹运气就那么好？救了命治了病不说，还出银子买房买地帮着安顿——天呐，若说这位善人不是别有所图，他能拿自个儿脑袋打赌！

然，这位善人图什么呢？图他那一对又老又穷的爹娘？还是他那老实巴交的兄嫂？他家一路逃荒，穷得能当裤子了，还有啥可让善人看得上的？

邱老六百思不得其解，又担心那善人别有用心，琢磨了整一晚上。

按着前一日那行商说的落脚的地方，邱老六拎着两包借钱买来的粗硬点心上门了——礼数先摆在前面，想要再说什么话，就好开口了。

邱老六原以为那行商还要扯些有的没的的场面话，岂料，几句话后，那行商竟说起了敞亮话。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要求邱老六成为公子爷在昭武军的眼线。

——公子爷就是那位善人！

不待邱老六开口反驳，行商便当当当列出来一连串好处。

邱家上下的生计？如今，他们在许郡乡下有一处院落，五间瓦房，二十亩上好水田，还落了户，也算是薄有家底的小地主。

邱家人的安全？公子爷既能着人将他们安顿落户，自然在当地是有人手的，照顾他们周全不在话下。

行商还多说了一句，“我离开许郡前，听说你嫂子又有了身孕。不知这一回，你会得个侄儿还是侄女？若是侄儿，便能与他哥哥一道入读书，若读得好，将来，公子爷还会安排他入县学。若是个侄女，长大也会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不再如长辈那样流离失所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锤，咚咚砸在邱老六心头。

邱老六沉默许久，方抬头道：“那我能得什么好处？”

行商微微一笑，“你想要什么好处？”

邱老六只觉心里一片茫然——是啊，他想要什么好处呢？不再当兵？得一大笔银子？一瞬间，无数个念头自心头掠过，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抓哪一个。

行商也不催问，只轻轻扣着桌面，“嗒嗒”，“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邱老六方开口道：“现在我也说不上要什么好处，能不能将来再说？”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到了将来，公子爷不会不认账罢？”

行商哈哈一笑，“公子爷是什么身份？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便是老天爷也认的！你的要求，若只是要金银财物，此刻我就能应了你。若是想要做官，也不难，但能不能坐稳官位，也要看你的本事。至于其它的，只要不违背道义国法，想必公子爷都能做到。”

邱老六倒吸一口冷气——这口气，忒大！

他眨巴眨巴眼，瞅了行商好一会儿，低声道：“老哥，能不能多问一句，这位公子爷，到底是什么身份？”

行商也冲着他眨巴眨巴眼，嘿嘿笑道：“邱兄弟，你看着不糊涂呀，怎地问出这糊涂话来？”他拍拍邱老六的肩膀，“多的话，我可不敢说。不过，你放心，公子爷是咱们西魏国的救星——这世道，不能在乱下去了。百姓要活，公子爷也要活。大家都要挣出一条活路来，就要一道用力！”

邱老六似懂非懂地望着对方，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行商给邱老六安排的任务并不难，只是要他盯着昭武军的动静。没有明确的要求，但若有任何异常，都必须及时告知行商指派的人。

临送别行商时，邱老六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道：“昭武军有那么多人，公子爷为甚会选中我呢？”

行商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邱老六，肃然道：“公子爷救治你爹娘，实属偶然。当日，公子爷不过是途径许郡，见着你哥要卖了你那一双侄儿侄女，好换钱给你爹娘买药。公子爷心生恻隐之下，便出手相救。公子爷有一手绝顶的好医术，救你爹娘不过举手之劳，原也不过是当做日行一善，不图什么。”

“倒是你爹娘一心想要报恩，又说了你从军之事，猜你是否已经战死了。这样，才引得公子爷有了想法。”

“公子爷着人打探你的去向，也花费了不少气力。谁晓得你竟随着安定军残部编入了昭武军呢？或许，这就是天意罢——正巧公子爷需要掌握昭武军的动向，而你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你看看你，脑瓜子机灵，不糊涂，还读过私塾识得字，人嘛，也是个敞亮人，简直就是老天爷选中的人呀！”

老天爷选中的人？

直至行商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烟尘中，这句话还反反复复地激荡在邱老六脑中。

关于邱老爹识字的说明：

依照本文背景，邱老爹的前半生处于沈越亲爹亲祖父当政期间，国家富庶，百姓生活安乐。作为聚族而居的家族，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有读书识字的可能的。邱老六年少时也读过私塾，说明薄有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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