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三老爷眯着眼得意了好一会儿,不见去席二楼的手下回来禀报,不禁有些着急。
其实,放火烧楼的事儿,并不非得由席二楼来干。只是,以柯三老爷一贯的作风,断没有让席二楼干站着白享好处的道理。
他正打算再派个人去催促,突然,便见一个亲信口角溢血地冲进了。
“三老爷!”那亲信一手捂着腰腹,血流汩汩,看上去伤得不轻,“三老爷!不好了!有官差闯入!”
什么?
柯三老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外面的呼喝之声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的,还有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柯三老爷一把推开阻拦自己的亲信,将将跨出门槛,便见屋外亮起数只火把,将天地映得一片血红,而一位着校尉官服的高大男子带着身后兵卒向自己疾步走来。
柯三老爷有点糊涂,心道:官差不是在萃珍阁么?怎么又来这里呢?难不成顺郡王没说清楚?
望着一步步逼近的官差满脸煞气,突然,柯三老爷顿觉不妙——顺郡王如何晓得自己的这处私宅?知道这个宅子的人,唯有自己亲信。
不对,还有一个人——宋勉!之前,为遮人耳目,柯三老爷曾将这处约见宋勉。
他猛地一激灵:宋勉?难道他不想要家人团聚了么?不对,他的儿子?难道,他知道了?!
怎么可能?
谁敢泄露庄子里的消息?
柯三老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校尉双目如鹰隼般,上下不错眼地打量着柯三老爷,冷声问道:“阁下便是柯三楼的主事,柯三老爷?”
柯三老爷心头一跳,面上却依然沉着,点头应道:“正是老夫。”
“这位大人,请问何故闯入民宅?又何故伤人?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他昂着头,傲气与怒意并现,“鬼市之名,大人可知晓?”
校尉眼中暗光微闪,却不接话,只冷冰冰道:“席二,你可认的?”
“席二乃我鬼市兄弟,自然认得。”
校尉嘴角勾起一丝狠戾的阴笑,“认得便对了。”突然,他猛一挥手,大喝道:“拿下!”
眨眼间,三名持刀兵卒应声而出,一左一右两把刀登时加在柯三老爷的脖颈上,肩背也顷刻被手指粗的铁链捆得跟螃蟹一般。
“大人!你想做甚?”柯三老爷只觉得脖颈间寒气森森,刀刃上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使得他丝毫不敢挣扎,只能大声叫唤:“大人弄错了!放开我!顺郡王!我要见顺郡王!我是顺郡王的人!”
校尉并不曾被“顺郡王”三字给吓着。
相反,大抵是嫌他委实聒噪,校尉使了个眼色,便有手下人掏出破布,三两下就塞进了柯三老爷的嘴里。
柯三老爷何曾受过这个罪?这破布也不是打哪里淘来的臭抹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几要将他给熏死,恶心欲呕。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给臭味熏的,柯三老爷一个劲儿地翻白眼。那校尉却是看也不看,径直越过他向屋里走去。
在柯三老爷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可以看到,两排严装肃整的兵卒手把刀枪,相向而立,一直从外院延伸到跟前。兵卒各个面无表情,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戾煞之气。而同时,另一队官兵在校尉的带领下,在身后的屋里乒乒乓乓地翻查着,动静惊人。
他隐隐猜出了几分,脸色开始发白,颌下的胡须也微微颤抖起来。
而隔着几层院墙,还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伴随着一声声惨叫渐渐变弱,进而息止,柯三老爷晓得,这处秘密置下的院落,在这一刻,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
也不知是柯三老爷太过托大,修的密室不够十分地隐蔽,抑或这位校尉是个不可貌相的高人,不过大半个时辰,柯三老爷费尽心机劫来的珍宝,便一箱接着一箱地被抬了出来。
柯三老爷目送着一箱箱珍宝离自己越来越远,憋在心口的一口气越发堵得厉害,双腿再也站不住了,“咕咚”一声,便瘫坐于地。
校尉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溜达到柯三老爷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嘲讽道:“早闻鬼市柯三的大名,今儿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哪!你这老小子的胆子也真够大的,爪子都敢伸到宫制御品上了。嗯嗬!真是财帛动人心,要钱不要命哦!”
话音方落,便见柯三老爷立马睁开眼,恶狠狠地盯着校尉充满讥讽之色的面孔,口中“呜呜”作响,奈何嘴里堵着臭布,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校尉早闻鬼市柯三老爷的大名,如今,见他这般狼狈,心下只觉得又是痛快,又是好笑。
他俯身过去,凑到柯三老爷面前,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席二密报你私藏宫制御品,图谋不轨。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么?”
席二?柯三老爷心头一惊——怎么会是他?他怎会告密?宫制御品又是怎么回事?
他有点糊涂了。
原以为是宋勉向官府告发,故而,他还并无畏惧——顶多,是告他劫财劫人。嗯,劫人,可以让手下顶缸。劫财,无凭无据的,更是不会认下。而事后,他自有手段收拾宋勉。
可是,席二为甚要告密?难不成,他不忿分得的好处太少?抑或,他被魏大收买了?还有,怎么又扯上了宫制御品?难道,那批宝物并非褚后陪嫁?
一时间,各种念头齐齐涌现在柯三老爷脑中,此起彼伏,令他心乱如麻。
校尉瞅着柯三老爷游移不定的表情,一脸的鄙视,“本大人堂堂五品校尉,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请动的么?若非这些宫制御品,你柯三可还入不了本大人的眼!”
柯三老爷真想一口老血直啐校尉面门上!
几日前,他还是顺郡王的座上客。而如今,竟连一个小小的五品校尉,都敢嘲笑他!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呐!
柯三老爷简直要被气死了!
时至此刻,聪明如柯三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以为自己设了个天衣无缝的局,自己只要坐等着接收魏一楼的财物势力就好。岂料,却是局外有局!而自己设的局,变成了缠在脖颈上的毒索,在他不知不觉之间,慢慢收紧,直至勒入血肉。
顺郡王是设这个局外局的人么?
柯三老爷满腹疑问。
以他与顺郡王有限的接触中,并未觉得这位王爷有何特别之处。而在传言中,顺郡王也不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唯一可说道的,便是在一干宗室中,还算得国主信任,担任了宗正之职。可以说,除了爵位地位,这位王爷的能耐,乏善可陈得很。
又或者,这位王爷是“扮猪吃老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念及此,他忽然打了个寒噤。若果真这般,只怕这位王爷的手段不止如此!
还有,这个局中,魏老大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他是顺郡王的帮凶,还是另一个猎物?
校尉瞅着柯三老爷的老鼻子老眼,越瞅越不顺眼。他拧着眉头,沉声命令:“押走!”
柯三老爷被兵卒左右挟押,丝毫动弹不得,翻着白眼,不甘心地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席二——”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恶毒。可惜,嘴巴堵得委实严实,便是押着他的兵卒,近在咫尺,也只能听出“呜呜”两声,还到是此人满心不服气呢,手下多加了几分气力,险些将柯三老爷的老骨头给掐折喽!
校尉一挥手,柯三老爷被迅速带离,转眼间便不见了背影。
影壁的一角,漆黑如墨。那里,是火把的亮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
然而,就这那一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难辨面目,静静地站立着,死死盯着柯三老爷,直至他狼狈不堪地被押解走,这才低下头来。垂下的眼睑掩盖住了眸中深深的恨意。
他冲着远处廊下的校尉施礼,随即,身形再度隐没在黑暗中。
宋勉顺着墙根慢慢地走着,仿佛没有看见地上成片的血迹,也没有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息。
他想:夜深了,宵禁了,可是,我还是要去小岚山下,去接回娘子和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