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京城风云（四十二）

柯三老爷已然预料到萃珍阁掌柜定会派人去往魏一楼报信求助，而事实上，此事确也发生了。只不过，掌柜想要求助的人，并非魏大老爷，而是魏大老爷的嫡五子，魏无风。

鬼市十楼，对外合称“鬼市”，对内，十座楼却是各有各的生意。

自然，魏一楼的生意是最大的，三成半是古董珠宝文玩玉器的经营，一成是书籍字画文房四宝的买卖，其余的，还涉及走镖、船运、玉矿、制瓷、生丝收购等，便是青楼，也经营有三四家。这些生意，八成多是自历代楼主继承下来的，不到两成是魏大老爷所开创。

生意多，摊子铺得大，整日价银钱如潮水般滚滚而来，谁个不赞一声“魏一楼财大气粗”？然而，依着鬼市的规矩，十楼的财富并非私产，便是楼主亲手开创的产业，只要是挂在“鬼市”名下，都不得由其血脉子孙继承。当然，鬼市还有条规矩，便是“举贤不避亲”，若是儿孙中有几分还说得过去的能耐，哪个又舍得让儿孙无所事事呢？就譬如夜叉，魏大老爷一手扶持着，纵夜叉天分有限，也做到了“巡海夜叉”的级别上，在魏一楼颇有几分“衙内”的派头。

有人奉承夜叉一声“衙内”，夜叉如何得意且不论，却真真惹恼了那五个真真的“衙内”。

魏大老爷出身孤寒，机缘巧合被上一代楼主纳入麾下。他聪明有心机，敢作敢为，二十出头就成为老楼主的得力助手。老楼主觉得他是个人才，便着意笼络，将外甥女许配给他。

年轻的魏大老爷得老楼主看重，娶得娇妻，自然喜不自胜。然，人家姑娘却压根儿没看上他，觉得他泥腿子出身，为人“粗鄙奸猾”（姑娘原话），压根儿配不上自己。

姑娘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嫁个斯文俊秀的进士老爷，只可惜命比纸薄，父母早亡后托身在舅父门下，哪容得她去做什么官太太的美梦。

自打晓得自己要被许配给那个姓魏的粗人，姑娘就见天儿地哭，一直哭到了成亲的前一晚，才算止住了眼泪，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噘着嘴心怀愤恨地上了花轿。

于未婚妻的举动，魏大老爷既不瞎又不聋，十天半个月察觉不到，两三个月还能不晓？只不过，已经订过亲了，他纵有不满又能如何？况且，上面还有老楼主压着，只要他还想在鬼市混，就得捏着鼻子认了。

有交好的兄弟劝他，“这有什么？娘儿们都这德性，一不如意就哭唧唧个没完。无妨，娶进来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如何调教还不是随你的意！”

他犹豫道：“毕竟。。。。。。还有楼主的面子。。。。。。”

那兄弟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勺上，哈哈大笑地鄙视他，“真个傻小子！女人嘛，生了儿子后还能再闹腾什么？赶紧着，早点生儿子，多生几个，莫说是楼主的外甥女，便是天王老子的亲闺女，也必然比小绵羊还乖顺几分！”

魏大老爷想一想，觉得好兄弟的话甚是在理，于是，便向前一步，自此一脚踏进了这个大坑，以至于之后数十年都难以翻身。

成亲后，魏大老爷的儿子缘旺盛得不得了，一年生一个，转眼间，五个儿子都会叫人了。与此同时，魏大老爷在鬼市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颇有小道消息流传，说他将是接替楼主的下一代继承人。

不过呢，魏大老爷职场得意，情场却失利得很。便是已经生了五个儿子，魏娘子还是一见丈夫就冷若冰霜，说一句“看他就如看死人一般”也不为过哪！

魏大老爷何等心性？会凭白受这个气？

起先，他的确如好兄弟劝说般所为，待得了儿子后，心里激动地跟烧炭一样。可惜，生儿子归生儿子，魏娘子丝毫不对儿子他爹有任何意动。于是，魏大老爷愈发勤恳。五年后，他一气得了五个大胖儿子，却依然只能面对娘子的冷眉冷眼——是的，因着魏娘子不得不年年辛苦生儿子，愈发怨恨丈夫，到后来，竟是连一句话都不肯张口，抬个眼瞥一下都算施恩了。

于外人面前，魏大老爷何等的风光招摇志得意满！岂能容忍家中如此待遇？自然，便渐渐冷了心肠。只不过，彼时楼主尚在，看着楼主的面子上，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魏大老爷做生意很有一套手段，愈发得到重用，便招人眼气。那起子小人，做生意做不过人家，便背地里编排起人家的家事来。

魏大老爷的家事，在鬼市中是个公开的秘密。毕竟，他有五个儿子，纵两口子闭口不言，可小孩子经不住外人挑逗，童言稚语之下难免泄露一二。于是，大家伙儿都晓得了，原来魏娘子从不露面并非身体病弱，而是压根儿不愿与丈夫合心过日子。

晓得内情的人，自然会为魏大老爷抱一声屈，可心存恶意之人却借此传出挑拨之言，甚至说魏大老爷绿光罩顶啊！

造谣的人还言之凿凿哪！——

“魏娘子未嫁前，也算是咱们鬼市里出了名的俊秀姑娘，偏生可怜被魏大看上。也不知他如何蛊惑楼主，竟将人家好好一姑娘哄骗着娶了。你娶就娶呗！娶进门好生待人家也就罢了！可惜魏大天生豺狼心性，娶回人家姑娘却不知疼爱，把个水灵灵花儿一般的姑娘折磨地不成人样，连出个门都不成，真真作孽哦！”

“泥人还有三分泥脾气，更可恨魏娘子又不是无依无靠之人。楼主的外甥女，哪能这么着让他白白欺负？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无意。这不，魏娘子看不上魏大，到对他的好兄弟青眼有加。嘿嘿，也不知那五个儿子中，哪一个不当姓魏？”

对于这些有意无意吹到耳朵里的小道消息，魏大老爷听而不闻——当然，只是表面不显罢了！

他又不是圣人，焉能唾面自干？

只不过，他能做什么呢？去揍一顿那造谣的人？还是将娘子与好兄弟抓起来捆到一处刑讯？抑或到楼主面前哭哭啼啼一番，叫他老人家给自己做主？

任哪一样，他都做不出来！

他只能憋着，憋呀憋的，就憋出了夜叉这么个儿子。

夜叉的娘是个青楼女子——顺带一句，魏大老爷兔子吃了窝边草，这家青楼正是鬼市名下的产业——她被魏大老爷看上后，便赎了身，置为外室。

鬼市规矩，一楼之主不得纳妾。彼时，魏大老爷还未荣登楼主之位，可为了达成雄心大志，他生生忍耐着。便是有关魏家家事的传言如风缭绕，他也安然不动如山。便是外室生了儿子，他也不纳入门。

他能忍，可外室却忍不了了。尤其是已晓人事的魏家长子听闻父亲的绯闻，便怒不可遏地带着一帮喽啰打上门来。趁着父亲不在，将这母子俩揍了个好歹，更勿论将其屋里屋外砸得稀里哗啦，一片狼藉。

外室定然不依呀！对着魏大老爷，哭得比梨花带雨还惨三分。可惜，不知是因为挨过打后的梨花委实不能入目，还是魏大老爷别有想法，反正，白哭了一场。

外室见魏大老爷无动于衷，一怒之下，抱着儿子跑了——想当初，人家也是青楼头牌姑娘，千人捧万人爱的，如今还没人老珠黄呢，就翻脸不认人啦？哼，此处不留老娘，自有留老娘处！

于是，外室收拾了好大一包细软，携子潜逃。

魏大老爷继续忍，忍呀忍的，终于，忍到了楼主咽气，他顺理成章地接过符印，成为新一代楼主。

按说，魏大老爷一朝成为一楼之主，众人之上，便该报仇报怨了罢？偏生，魏娘子的运气比他好那么一丢丢，就在他准备磨刀霍霍的时候，魏娘子生病死了，险些将魏大老爷气得吐血！

说来，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早年间，魏娘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一口气连生五个，元气大伤，身子骨一直没缓过来。这些年，好药好汤地伺候着，外面看不出来，内里其实早就败坏了。

如今，她舅父一咽气，眼见着魏大老爷撸起袖子准备秋后算账了，她一惊一吓之下，旧疾突发，翻着白眼就没气了，简直不给魏大老爷丁点儿报仇的机会呀！

魏大老爷尚不知情何以堪，他的五个儿子倒先不干了！

因着夫妻不睦，又有些不堪的传言，魏大老爷对五个儿子比较冷淡。当然，魏大老爷自觉只是“比较冷淡”，可五个儿子却不这么以为。

对于有关母亲的谣言，他们也听说过，不是没有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怀疑过。可一方面，他们无从求证，另一方面，他们也不会傻到不认这个有钱有势的爹，而去抱着个死人的牌位喊爹——虽则这个爹很不得他们喜欢，可毕竟有这个爹在，他们还能狐假虎威，仗个势欺个人啥的，便宜得很。

只是，当夜叉那个外室子再度出现后，魏家五子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魏家五子中，长子勇而鲁，次子悍而狂，一个比一个生猛，倒是第五子，略略正常些。他排行最小，却最不得父母关心。

他出生时，魏大老爷与魏娘子相敬比冰还不如。一个几乎日日不着家，另一个被迫生子，满腹怨恨，哪里会把心思放在初生的幼子身上？故而，魏无风几乎是小透明一样的存在。

旁人视之为透明，魏无风自己可不这么想。随着年岁渐长，他懂事了，晓得了人情世故，也就晓得了该为自己做些打算。

前头有四个兄长，虽不得父亲的意，可这些年来，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一些势力和产业。唯有自己，除了母亲遗留的陪嫁分予一点儿，其它屁大点儿的产业都没有。

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魏一楼名下一个不起眼的产业——萃珍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