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京城风云（二十四）

头一回见面，尽管只得了沈越的冷脸，魏大老爷却安慰自己：轻易就能被三言两语打动的，那是寻常的轻浮人。而这位殿下，岂可以寻常人视之？

不过呢，想归这样想，心里倒底有些不得劲。毕竟，也是跺一脚就能震得鬼市晃三晃的人物，多少人仰其鼻息，如今，却要看个年轻人的脸色。

当然，到了眼下这个危急时刻，魏大老爷也没有旁的选择。不然，他也不会反应如此之快，在发生火灾的次日就要与沈越见面。

对于沈越的态度，魏大老爷猜度——或许这位殿下是想再抻一抻，一来摆摆架子，二来再看看有没有更大的好处。

自然，若是有可能，魏大老爷也是很想抻一抻的——他自认为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面对鬼市伸过来的合作之手无动于衷。只是，如今老天不给他这个“抻一抻”的机会，那么，也就意味着，如今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沈越落子。

华堂之上，闪烁宝光之下，只见魏大老爷一人默坐。

他反复回忆这一夜所发生的每一幕。

沈公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心中来来回回地思量。最后，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这位殿下，虽不知手段如何，但就从气度而言，的的确确称得上“龙章凤姿”。而他那两个小厮，也不可小觑。左边的，仿佛裹着致命毒药的白嫩糯米团子。右边的，好似藏着绝世刀锋的拙石笨瓦。两个小厮都是如此，而被他们奉为主上之人者，胸中又蕴含着怎样的天纵谋断？

魏大老爷就这样坐了一整晚。

天色将白之际，夜叉在外面轻轻叩门：“大老爷，天快亮了。九楼的人。。。。。。”

他没敢说下去，不过，魏大老爷也明白他的意思。

天亮了，就要处理这些麻烦事了。那些躲在暗处放火下套使绊子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呢！若是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妥，他们就会如恶狼般扑上来，撕咬他，吞噬他，以及，他的魏一楼。

这一天，于魏大老爷而言，比一年还难过。

议事堂上，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席二楼、柯三楼，一露面就冲着他火力全开。一个貌似义正辞严地对着他掰扯一条条鬼市规矩，另一个则冷嘲热讽她帮腔，时不时的，还有其他几个楼的人阴阳怪气地说几句。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让魏一楼全然担起事故责任，对外赔偿，对内严惩。当然，若是魏大老爷肯将魏一楼拱手相让，任由其它九楼瓜分魏一楼，而他自己来个当场自刎谢罪，那就再好不过了！

魏大老爷可不是属面团的，岂能由着他们为所欲为？纵然现在是自己理亏，可输人不输阵，他脸一沉，眼中煞气顿现，一股迫人的威势扑面而来。

九楼中势弱的几个楼，当即将嗓门降低了八成。

“各位兄弟，好一副热心肠，只是，未免太着急了罢？”魏大老爷鹰目于堂前一扫，众人只觉着冰凌般的刀锋自面皮上刮过，后脊梁上顿时竖起了寒毛。

“席二弟，”他将视线落在一位倒八字眉的豹眼老者面上，“若依着你的说法，魏一楼当以一赔十，是么？”

“不错！”豹眼老者乃席二楼的主事人，席二老爷，在鬼市中的地位仅次于魏大老爷。他被魏大老爷压制了大半辈子，势同水火。他豹眼一瞪，仿佛要噬人般，“鬼市规矩，若有物品遗失，当以交易价格十倍相偿。这规矩，你大老爷焉能不知？”

“一千多万两纹银，我魏一楼也不是拿不出来。”魏大老爷自鼻孔里轻蔑地一哼，似乎压根儿没将这笔巨款放在眼里。然而，他内心却叫苦不迭——魏一楼财力最丰厚是不假，可开支也最大。况且，要短时间内调出一千多万俩现银，等于要将魏一楼所有放在外面的流水银子都抽回来。这一来，魏一楼在外面的生意，还怎么继续做下去？

他又望向议事堂中的另一位摇扇老者，“柯三弟，大正月的摇着你那扇子不撒手，到底有多大的火气呀？”

鬼市中人都晓得，柯三楼的主事人柯三老爷，最爱装深沉，日日捏着柄雪白的鹅毛扇摇来晃去，显得跟诸葛附身似的，名士风流的派头十足。

平素里，魏大老爷也会给他几分面子。不过，今日不同。柯三老爷攻讦在先，就不要怪他“来而不往非礼也”了。

柯三老爷最恨旁人不拿他摇扇子当回事，听魏大老爷这么一说，眼中阴冷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似乎不以为意，“小弟可不如大老爷沉得住气！百多年来，鬼市从未出过这样大的事故。事关鬼市百年声誉，阖楼上下，哪个不担心忧虑？倒是大老爷胸有城府，我们哪里及得上？不过是干看着着急罢了！”

“柯三弟说得有理！”魏大老爷点头道，“老夫自然胸有城府，对这件事已有安排。各位兄弟，又何必着急呢？”

柯三老爷一怔，没料到魏大老爷竟借着自己的话搭了个台阶下。

他轻咳两声，“大老爷，话虽这么说，可鬼市十楼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说这是魏一楼出的事故，可在外人看来，却是鬼市砸了招牌。于魏一楼，大老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于鬼市，还是该有个说法？不然，外人问起来，我们也不好替魏一楼遮掩呀！”

柯三老爷的鹅毛扇到底没白摇，他这一番话，字字句句，裹毒针，淬毒汁。果然，话音方落，便听得一旁诸人高高低低地附和起来。还有人不高不低地嘀咕，“魏一楼出的岔子，就该魏一楼担着。咱们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替魏一楼遮掩呢？好汉做事好汉当，魏大老爷莫非不是好汉？”

魏大老爷的眼睛都快冒火了！

“这次事故，魏一楼自然有过失。不过，各位兄弟想想看，这其中却有不少耐人思量之处。”魏大老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缓声道，“鬼市的规矩素来严苛，故而，才能约束鬼市中人，无人敢于违背，不然，他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既如此，那么，这个泄露买家机密的人，又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他视线忽然一转，在其中一人面上略停了停，见他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便又装若无事般移开了视线。

“若说是为财——我鬼市中人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若说是为权——难不成他是个傻子，以为陷害了魏一楼就能得权得势？若说是为了报仇——凡进我魏一楼者，无不深查家世，绝不许可有一丝不妥。既然以上情况都不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胁迫的。”

“胁迫？”有个声音冒了出来，“谁有胆子敢胁迫魏一楼的人啊？”伴随着这个声音，还有几声哄笑。

魏大老爷恍若未闻——魏一楼的人素来觉得比其它楼的人更得脸，言行举止傲慢嚣张，当然，也是魏大老爷默许的。由此可见，魏一楼招人恨，不是没道理。

此刻，他倒是很想将那个胁迫魏一楼内鬼的嫌疑人名字说出来，怎奈无凭无据，贸然说出只会打草惊蛇，只得硬生生地忍下这口气。

这时候，有人开口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是于夜叉脱不了干系。其一，他有‘巡海’之责，却不能明察秋毫，使得魏一楼出现内鬼，有失职之错。其二，这趟生意，他负责勾连买家，对买家信息了若指掌。就算那家苦主的信息不是夜叉有意泄露，可也总归是从他手里溜出去的。无论如何，夜叉必当重罚。”

魏大老爷扭头一看，见说话之人正是柯三楼中人。

他暗自冷：这番话，可是柯三教着说得？果然是一个路数的毒辣。

柯三老爷见魏大老爷的视线在自己与身后说话人之间来回地打旋儿，并不慌张，反而得意地晃着手中的鹅毛扇，一副逍遥散人的德性。

他心想：就算这次搞不死你个老东西，也得把你儿子搞死。弄死了夜叉，就等于断了你一条手臂，看你以后再怎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