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沈越慢吞吞用过了一盏茶,方听见门外传来小陈哥骂骂咧咧地声音——
“哼哼!分明就是个眼瘸的!美丑都辨不来,真真白瞎了那双眼!气死我啦!”
装作赶车老丈的薄庙苗则笑得龇牙咧嘴,状若同情地拍着身前小娘子的肩膀,安慰道:“你与那等没见识的人计较什么?他见过几个美人儿?说来也是你先前造作得过火了些,勾引那粗人昏了头——我瞅着他口水都有这么长啦!”
薄庙苗夸张地比划着,惋惜道:“想必他原以为帷帽下是个绝世大美人儿,岂料一掀开,竟是个干巴豆芽菜,哎呦喂,失望之下,难免脸上要难看些!”
小陈哥怒道:“那是难看么?简直是羞辱于我!再说了,谁是干巴豆芽菜?你且给我说个清楚!”
两人吵吵嚷嚷着,直至进了屋,一并向沈越行礼禀报。
沈越细细打量小陈哥,见他身上还裹着那件漂亮的绸面棉麾,只是假发髻向一边歪了些,脚上的绣鞋面上也沾了土,脸上犹自忿忿然,不由一笑,安慰道:“若论易容装扮的手段,小陈自然属一等一。若真要扮做绝代佳人,被那粗人纠缠上,反倒是麻烦了。”
小陈哥得了沈越这句话,顿时开颜,立马高高抬起下巴,冲着薄庙苗道:“听听!听听!公子爷就是公子爷,这见识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明白了不?我就是故意做成这样的妆容哒!”
说罢,他斜睨了薄庙苗一眼,好似斗赢了小公鸡一般,摇着屁股,高昂着头下去卸妆换衫去了。
薄庙苗一脸好笑地目送小陈哥出屋,这方转过头来,正色道:“公子爷,城门形势变作这般,委实不妙!”
“我们在城门停留了一刻钟,无论怎么吵闹,持械兵卒都丝毫不动。而即将入城的百姓也不敢催促,甚至只低着头装作不见。”
“查验路引的兵卒与守门的兵卒职责分明,各不相涉,表明这里加强了防备,以防有人趁乱生事。而百姓对此噤若寒蝉,也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亏得大雄叔提前给咱们传了消息,不然,这次入城只怕还没这么容易。”
“不错!”沈越颔首道,“只是这其中的原因,需要确查一下。”
他抬头,望着窗外悠悠飘过的白云,低声道:“无风不起浪。京城有此变化,是谁在推波助澜?”
沈越等人所在的小小院落位于南市,却远离中心区,与西市相距不远。住在这里的主要是略有薄财的人家,多是些低级官员和小商人,也有带着两三个下人的书生租住在此,一来显得有身份,与西市那些贱户人家区别开,二来所费银钱不多,不至于为了面子丢了里子。
这个小院落是沈越早年间置下的产业,只是房契上的名字是另一个人。他并不常来京城,然而,对京城的关注却一日也未松弛,所以,需要在这样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安置他布下的眼线。
沈越在京城的眼线并不多,却是极管用的人,等闲情况下轻易不用。
京城的事务,邸报上可窥见一斑,只要细心揣摩,多少能猜出那层皮下面隐藏的内容,也无须动用眼线打探。平常时候,他与京城眼线并不联系,就如这次入京,他也不曾知会。毕竟,这些“好钢”将来是要用在“刀刃”上的,而如今,并不是使用他们的时候。
京城的变化,沈越在第一天就感受到了。
城门外的禁戒,就是个讯号。
这样的变化,在邸报上看不到,而京城的眼线也没有传递相关消息,这说明,如此变化是非常低调的。
然而,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变化?
沈越站起身来,吩咐小陈哥将近半年的邸报找出来。
他要重新再细细查阅一遍。
他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起眼而被他忽略了。
翠琅宫。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吓得殿外的宫人们各个缩颈敛肩,恨不能变成个鹌鹑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
安晓暗叹一声,心想,这回不知砸的是哪个物件?是那价值连城的宝石树?还是美轮美奂的琉璃镜?反正,只要砸的不是国主御赐的那支金柄嵌七宝的玉如意就好。
女子的泣声响起,娇弱而婉转,高一声低一声,有如莺啼。
安晓默念着,“十六,十七,十八。。。。。。”突然,有人尖叫,“娘娘伤心地晕过去了!快传太医来!还有,还有,速速请圣上来!”
安晓赶紧在殿外应声,提着裙子飞快地奔出去。她一边跑一边想:这一次,娘娘可比上回挺得久了些,是不是意味着娘娘的身子骨好转了呢?
对于翠琅宫里的这位娘娘,大太监邓保委实头痛得很。
这位娘娘长得虽不敢说是艳绝宇内,可这脾气,却是实打实地要命。起先,邓保不是没有起攀附这位娘娘的心思,然而,几次下来,他委实被这头一份的贵人脾气给吓得不轻,深觉着自己的心肝胆肺脾还不够结实,承受不起这位娘娘赐予的刺激。
可是,国主的宠爱放在那里,他一伺候人的太监,还能怎样?躲,是躲不了的。事到临头,只得硬着头皮上呗!
邓保远远地瞅见安晓,眉头就皱做一团。安晓还未奔至他跟前,他就已经连叹七八口气了。
“见过邓宫监。”安晓敛手行礼,竭力将急促的喘息平复下来。
“可是魏娘娘又不大舒坦了?”邓保将这个“又”字咬得重重的,生怕安晓听不出来。
“娘娘又晕过去了。”安晓也不客气地回了个“又”。
两人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一眼。
“那先候着罢!老奴去禀报圣上。”邓保又想叹气了。
翠琅宫的动静,很快便传遍了西魏王宫各处。
褚王后所在的凤翎宫里,安静如昔。
而在映萱宫里,胡贵妃的脸色却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她气得胸膛起伏了半晌,咬牙切齿地自牙缝里迸出一句骂:“那个贱人!早晚要她死在本宫手里!”
胡贵妃突然昂起头,高声道:“王后娘娘呢?就这般由着那贱人兴风作浪?”
一旁的心腹宫人上前低声道:“凤翎宫里并无动静。王后娘娘卧病在床多年,想必就是晓得了,也是有心无力罢?!”
“哼!”胡贵妃轻蔑地一哼,“那她这个王后还能做什么?连个宫妃都管束不了!”
“她想躲清闲?想也别想!走!咱们也去王后娘娘跟前诉诉苦去!”
胡贵妃“嗖”地站起身来,高髻上的鸾钗一阵轻颤,红宝石嵌作的眼珠鲜亮艳丽,与身上的水红金绣鸾鸟穿芍药花纹相映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