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也不曾料到,当日的无心之举,在多年之后,竟然生出了出乎意料的果实。
刘二子养父母家的油坊,与沈越设立的一处秘密据点,相距仅有二十里。在晓得了刘二子的经历后,或许对这个与自己同年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同情,每每经过附近时,沈越就会去油坊瞅一眼刘二子。有时候,也会命人送点吃穿给他。
后来,皮伯晓得了此事,便上了心。不多久,他亲往那里去探查了一番,回来后,便提出对刘二子的打算。
起先,皮伯并不是很看好此人。
蠢,傻,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晓得出死力气,嘴还笨得一塌糊涂。
好在,还有一个优点,不是个糊涂人,纵不识理,旁人告诉他了,他也肯学。
皮伯不晓得如刘二子这般,将来到底有没有用?又能起多大的用途?然,当下,他们却是急缺人手。
是滴,造反,哪怕是打着“匡复正统”的大旗,也是需要大笔银子大批人手滴!
现下,就他们几个鸡零狗碎的“人才”,自己看着都凄凉,哪里还敢奢望将来就凭他们几个将伪王干掉?
那是绝不可能滴!
着能拉一个就算一个的想法,纵对刘二子百般挑剔,皮伯依然捏着鼻子,打算将刘二子培养成一个有用的“自己人”。
好在,刘二子是个没啥见识的穷小子,要想拉拢过来,并不必花费多少银钱,倒是要在“情义”二字上多下几分功夫,将他的心暖得热乎乎的,方能收到其“死心塌地”的忠诚。
皮伯为东宫舍人时,端地是风流倜傥,生得好,腹内也自有锦绣,乍一看,委实是个光彩熠熠的人物。然,谁能想到,这么一位人物,于人心揣测上却颇有见地。
他将刘二子调教地差不多了,便放手交与沈越。
他道:“我不需要他的忠心。二子应该对公子爷死心塌地,而不是对我。”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聪明又狡猾的人物!
刘二子的机会来了!
当沈越基本确定了新安守备与秘密军械所的关系后,他便一直在寻觅,寻觅一个可以插入这个关系的楔子。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沈越委实命好,竟给他真的发现了这么一个楔子。
刘二子的胞兄居然是守备府的对账先生!
于是,刘二子回家了!
一番迷迷糊糊的醉话,令刘家长子连猜带蒙地知晓了许多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内情。
他痛恨虐待弟弟的族叔,心疼险些丧命的弟弟,感激救下了二子的公子爷,却对当下的危险既恐惧又怨恨。
他自以为已经熬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岂料,自个儿的亲弟弟却刨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在等着他。
他当如何?
将二子捆绑起来,亲手交给守备大人?二子会丧命,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纵赏些银钱下来,那也不过是二子的买命钱,自己反倒会落得个“六亲不认”的恶名,只怕母亲会气死,自己也会成为旁人眼里的“豺豹之徒”。
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没有听见?更不可能!二子干的可是掉脑袋的祸事,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么?真不晓得二子口中的“救命恩人”,究竟是何许人物?竟有如此虎狼之心,行大逆不道之举!可恨二子糊涂,竟做了马前卒,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还要祸及家人,真真气死个人!
他思前想后,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管用的法子。只得先将二子困在房中,断绝他与外界的联系。待与母亲商量出个万全之策后,再做计较。
草率之下想出的借口,终究不能长久。刘大娘与长子愁坐半日,也只能先将二子在守备府的差事告假暂歇了。
母子二人将儿媳妇连带孙女儿支回了娘家,日夜提心吊胆,就怕绑在屋里的二子闹出动静来,惹出旁人怀疑。
白日里,刘大娘守着屋宅,一步都不敢迈出。外头略有点动静,刘大娘就会心惊肉跳。不几日,人便憔悴了许多。
同样,刘家长子亦是如此。且,他白日里还得到守备府账房里当差,账目上一点儿差错都不敢有,更是难熬。
如此,数日后,刘家长子终于熬不住了,便心怀忐忑地开口,提出想要将二子送去外地。他以为要说服母亲还得要费些口舌,岂料刘大娘也熬得几近心枯神焦,再下去,只怕老命都要丢掉一半。故而,长子的建议,刘大娘并无反对。
只是,要送到哪里去呢?
乡下老家,自是不成的。那里族人太多,人多口杂,只怕要惹出是非。
若是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又能往哪里送呢?
刘家长子说:“可以在邻州地界儿的乡下买个宅子,将二子送过去躲避。”
刘大娘道:“若是二子还乱跑呢?”
长子有心怼一句“将他腿脚打折了看他怎么跑”,却没胆子说出来,心疼了好一阵兜里的银钱,方闷声道:“雇两个五大三粗的,日夜看管。”
“再雇个婆子,给二子洗衣做饭罢?!”纵心里再抱怨,做母亲的总是心疼这个少小离家的幼子。
“。。。。。。好罢。。。。。。”长子咬了咬牙,答应了,心道,“若是能给他娶个乡下媳妇儿,赶紧着生下孩儿,二子的心就定了,也就不会再祸害了罢!”
因着年底将近,守备府账房事务繁多。刘家长子一时之间请不到假,去乡下寻房子的事儿只得先放着。
这事情一时之间无甚进展,不过,好在二子近日也不大闹腾,消停了许多。每日里母亲与兄长与他送饭时,他都表现地很听话,乖巧地吃饭,再不强辩,无论说什么,都会“嗯嗯”“是”地应承。
瞧着二子的乖巧样儿,刘大娘觉得这孩子或许明白过来了。只是长子还心存疑虑,又说,既决定要送去乡下,还是不要出头露面的好。无奈,她只能继续担惊受怕着。
这日,刘大娘方给二子喂过饭,收拾了物件,然后呆坐着又开始犯愁叹气。忽然,院落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她心里一紧,当即吓出一头汗来。
待得自门缝里窥见是街对面上一群人围着个算命摊子正看热闹,这方长长喘出一口气去。
围着算命摊子的都是附近的街坊,男女老少都有,正在看那个白净秀气的算命先生给孙家米店的老大看相。
孙家开的米店不算顶大,却是三代的老店。孙家老大虽管着柜面,却离当家作主差好大一截。倒是他弟弟管着账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孙家老二比老大更得其爹孙老板的欢心。
说到根子上,不过是孙家老大年逾四十,都还没有一个儿子,而老二家却有四个儿子,个顶个儿地机灵。
孙家老大着急,却也不敢怨恨父亲偏心老二。
没办法!传承三代的老店,怎么也不能断在自己手里。纵交给自己,难不成自己还能再传给女婿?就算招赘进门,那也远远不如老二家的亲侄子于血脉上更亲近。
道理虽然明白,可到底意难平。这些年,孙家老大夫妇又是吃药又是拜佛,银子没少花,儿子却没得一个,至今只有一个闺女。
闺女固然贴心,然,家业终究还是要靠儿子。
眼看年岁越来越大,孙家老大要儿子的心也愈发迫切了。
算命先生生得真俊!
围观的街坊里,不少小媳妇老妇人都这么以为。
嗯,说话的腔调也好听,清凌凌的,好似。。。。。。好似初春的山泉?
端立在沈越身后的廿三,揣着两手,怀抱飘着“铁口神算”幡子的竹竿,无聊至极。他强忍着哈欠,可身遭那些细细碎碎的的对话,依然毫无遗漏地悉数飘进耳中,刺激得他几要翻白眼。
呵呵!初春的山泉?
悄声说这话的小娘子,或许是读过几天书。只是,你确定,他那嗓门真是如。。。。。初春的山泉么?
你见识过初春的山泉么?
那可还夹杂着冰碴子,看似晶莹剔透,却锋利如刀,冰冷彻骨,要么划拉得鲜血淋漓,要么就能冷彻心扉。
小娘子,你想要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