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坐落在京城的西南,并不是最繁华的区域,并且从外面看起来也不显得奢华,大门上没有装饰,只在伸出的屋檐部分的梁柱上勾勒着祥云的纹饰。远远望过去就是书香世家的气氛。
沈霖进了门,就忍不住直接喊道:“娘——我回来了——”
迎面而来的是笑容满面中等身材的妇人,身上的墨蓝色衣裙并没有过分的装饰,可上面的暗绣纹路针针精细,看上去就不是寻常之物,虽眼角带着微微的皱纹,但是不显老态,眼角眉梢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姿容。
杨思兰借助飞扑过来的沈霖,然后顺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这么大声音,你还‘病’着呢。”
沈霖轻轻眨了眨眼睛:“嘘,咳咳,我知道的。”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奉朝寻常人家的女儿随时想回家就回家了,但是沈霖是太子良娣,皇家规矩要严一些,所以每次回来都不容易。这次还是沈霖装病跑了出来,也是绿禾那碗姜茶带给沈霖的灵感。
沈霖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脾胃虚弱,又经常风寒,这五年几次回家都是养病。
这次封彧也没认真查验,就放她回来了。
“我好想娘,也好想娘做的饭啊……”沈霖抱着杨思兰的腰,在她的怀里蹭来蹭去撒娇,抬头露出灿烂的笑脸,“尤其是那道拔丝地瓜,太子府的厨子都没有娘的好手艺。”
绿禾看了眼杨思兰,欲言又止:“……”
杨思兰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捏了捏沈霖的鼻子:“我知道,想偷吃甜的,小心牙齿都被虫子吃掉。”
“我长大了,你这话骗不到我了。”沈霖撇了撇嘴,然后左顾右盼了一番问道,“哥哥和嫂嫂呢?”
“你哥哥在国子监还没回来,最近编纂新大典的任务繁重,他最近都很忙。你外祖家从江南运了一批货来和京中东七街的绫罗坊交易,交给外人不放心,你嫂嫂去跟着看管生意,现在算时辰也快回来了。”说到一半,杨思兰啧啧道,“只问哥哥嫂嫂,你爹爹要是知道,又要伤心了。”
沈霖连忙拉着杨思兰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娘亲最好了,不要给爹爹告状,我是因为真的找哥哥有事情的……”
沈霖不单纯是为了回来吃一口拔丝地瓜,她还想要暗中搜集封彧的一些罪证,说不准到时候就用得到。可是这件事完全不能交代给沈渊,甚至不能让沈渊知道,自家老头什么都好,就是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万万不肯干这种事情的。
沈霖的嫂嫂薛素尘原是他们一家还在江南的时候沈怀泽娶进门的,薛素尘没什么家世,但却很有经商能力。沈渊和沈怀泽父子二人进京赶考,薛素尘和杨思兰一起把沈霖外祖父家的绸缎庄的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的。
不过后来进了京,因为父子二人为官,为了避嫌,杨思兰和薛素尘也都不再经商,只偶尔照顾一下绸缎庄的货物。
薛素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因为听闻小厮传信说沈霖回来了,还特地跑了一趟别院的园子里给摘了新鲜的枇杷给沈霖带了过来。这个季节枇杷还不成熟,但是沈家别院里恰好有天然的温泉,园子里的水果往往比外面的早成熟一些,黄澄澄的枇杷看起来诱得人垂涎三尺。
沈霖一边享受着绿禾剥开的新鲜枇杷,一边和薛素尘聊天:“听娘亲说嫂嫂最近也在读书,看来沈家过几年又要多个举子了,若是金榜题名,一门三金榜,到时候沈家在京城就真的有面子了。”
“哪有?”薛素尘笑着说道,“我不行的,我不过是读来解解闷,没想着去考什么科举的。”
“大奉朝建朝以来,女子中举的并不少,如今朝堂内的礼部郎中就是当年的探花,嫂嫂怎么就不行?”沈霖皱了皱眉道,“可惜,我朝只准女子参加文试,不得参加武试。我是向来读书就头疼的……”
“你啊,从小父亲教你念书,一拿到书就哭个不停,就会撒泼!”听到这个声音,沈霖迅速护住自己的脑袋,但是还是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沈霖捂着脑袋抬头满脸不满:“哥,我要跟娘告状,你又欺负我!完了完了,我聪明的脑袋要被你敲傻了,这可怎么办?以后要是变成了傻子,哥你可是要养我一辈子的,否则我肯定不依你。”
薛素尘被他们兄妹二人的互动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你哥哥不养,嫂嫂养。”
沈怀泽从国子监出来便换了身水蓝色的便衣,腰间只挂了条缀着琉璃坠子的丝绦,束发的发冠也是素雅的款式。他向来不喜欢装扮,但本就生得俊朗,配上浸润了许久的书墨气,端是一副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模样。
沈怀泽在沈霖身边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说道:“今日太子去了趟国子监,说你称病回家了,吓得我今日的事务都还没处理完就匆匆赶回来了,还以为你又犯了旧病,结果就听到你和你嫂嫂在这里说我是糟糠。”
“没有,我好着呢!”沈霖说着笑嘻嘻道,“若是哥哥给我带了糖果,就更好了。”
沈怀泽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娘亲说今天要做拔丝地瓜,今天不准吃糖了。”
末了,却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今年的春天有些冷,出门多穿件衣服,就是不穿大氅,也得让绿禾随身备着,太子府说到底不比家里,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薛素尘说的养沈霖一辈子,沈怀泽并没有反对。他其实是宁肯养沈霖一辈子,也不想让沈霖嫁给封彧的。
沈霖打小身体不好,是因为他和沈渊离开那几年,舅舅看不惯杨思兰成了亲还带着沈霖和薛素尘回家住,于是暗地里给薛素尘使绊子,特地在薛素尘经过的道路上洒了水,冬天路滑,薛素尘差点儿摔到池塘里。
危急关头是沈霖拽了薛素尘一把,她自己却掉了进去。
寒冬腊月里,沈霖狠狠病了一场。
沈霖从小不爱读书,原本沈霖也是跟着外祖父找的师父习武的,可那次因冻坏了脏腑,不仅不能习武了,而且到现在落下了体弱的毛病。平时不病不痛的时候还好,一旦染了风寒,就会引起旧疾复发。
沈怀泽一直都很心疼妹妹,可最终还是皇命不可违,眼看着妹妹嫁进太子府。
听着沈怀泽啰嗦,不知道还要啰嗦到什么时候,沈霖连忙打断他的话:“嗯嗯嗯嗯,我都知道了,我很乖的,也很听绿禾的话的。我这么听话,哥哥是不是要给我奖励?”
末了,她还朝着绿禾使了个眼色:“绿禾,我很乖的,你说是吧?”
绿禾有些无奈,但是在沈霖水漉漉的眼睛的注视下,违心地点了点头:“嗯……”
沈怀泽如今任职国子监编纂,同时也在国子监讲学,出了名的严厉且铁面无私,那些京中的纨绔子弟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偏偏一到了这个撒泼打滚的妹妹面前,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好好好,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答应。”沈怀泽摊了摊手说道,“但你哥哥两袖清风,要是买太贵的东西,你最好替我问一问你嫂嫂同不同意,我的钱可都在你嫂嫂那儿。”
“不要钱。”沈霖说着,手指轻轻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继续说道,“我想让哥哥帮我查一个人。”
“东宫?”沈怀泽收起了调笑的神色,脸色凝重道,“你查他做什么?他欺负你了?”
沈怀泽眸子里布满了层层的冷意:“我去找爹说,这国子监的闲职我不做了,在朝堂里没有地位连自己妹妹都护不住……”
眼看着沈怀泽就要起身,沈霖连忙拽住了沈怀泽的手:“哥哥哥,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爹爹说得对,太师大人如今在朝中也不好过,我们受太师恩惠,不能让太师为难。”
沈怀泽年轻有才学,当年科举是金榜之上最年轻的进士。
按照他的才学,他只在国子监里做个小小的编纂的确是委屈了。
当时沈渊也考虑了许久,才请李太师帮忙,让沈怀泽担任个闲职,远离朝堂的争端。
一方面是沈怀泽本就喜欢读书。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太师身为两朝旧臣,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帝如今早已独立,朝堂之上若是辅政大臣仍然抓着权势不放手,最后只能是君臣决裂。李太师年事已高,这么多年来提携的门生太多,若是把门生全都安排到朝堂之内的要害位置,这是在逼着皇帝对他动手。
沈渊是个考虑周全的人,当年李太师的恩情他不愿让李太师为难,所以从不贪功冒进,只是勤勤恳恳做事。沈渊这些年来尽忠职守,谨慎有加,满朝尽知沈渊是绝不结党营私,绝不包庇纵容的忠臣。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李太师看重他,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平步青云的原因。
沈霖把沈怀泽拽着坐回去,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我哥哥可厉害了,若是愿意,定能干出一番事业。但是我也知道我的哥哥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只喜欢读书做学问,若是为了我委屈了,我可要难过一辈子了。你总不忍心看着你的妹妹后半辈子都以泪洗面吧……”
说着,沈霖还故意演出了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薛素尘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沈怀泽的胳膊:“怀泽,霖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你也别冲动,先听听霖霖怎么说。”
沈霖原本也在犹豫要不要跟沈怀泽透露封彧意欲谋反的事情,见到沈怀泽的反应一下子就决定暂时先不说了。
她了解沈怀泽,若是沈怀泽知道封彧想要谋反,沈怀泽就是豁了命出去也会把她从太子府捞出来,别人拦都拦不住。
沈霖说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封彧有些古怪,我也只是想心里有个底……”
顿了一下,沈霖又补充道:“我能相信的只有哥哥了。”
温温柔柔的软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沈怀泽的心,沈怀泽脸上不禁浮现出来无奈的笑容,剥开一颗枇杷递给沈霖:“好,霖霖遇到事情就来找哥哥,很乖了。但是要记得哥哥的话,沈家从来没想过依靠你在太子府得宠获得好处,不在家里的时候,遇到事情要记住先保全自己,我们家能有今天不容易,若是没有霖霖,沈家是不完整的……”
沈霖把枇杷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是啊,沈家有今天太不容易了。
当年杨思兰经商认识沈渊,沈渊也只是个教书先生,两人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平淡淡一生,却没想到杨思兰的瓷器生意挡了巡抚的财路,一瞬之间倾家荡产,为了把杨思兰从大牢里捞出来,沈渊变卖了所有的家产。
当时他们别无他路,只能去杨家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沈渊这才选择和沈怀泽进京赶考,谋一番仕途。
旁人只看到如今沈家是李太师门生,是太子姻亲,全家和睦美满。没人知道这一路走来经过了多少次妻离子散。
可最后呢?沈霖忍不住皱了皱眉,若是真如话本中那样,封彧心狠手辣又意图谋反,无论封彧成不成功,沈家还有几天好日子能过,这种平和安定又能维持多久?
垂眸之时,沈霖偶然瞥到腰间的那块小狐狸造型的羊脂玉佩。眸子里微微泛起思索。
其实只要封彧手里没有兵权,他无论有什么谋逆想法,都不能付诸现实。
只要徐松念不主动充当封彧和骠骑将军府的牵线人,封彧想要拿到兵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沈霖是不肯一直待在封彧身边的,这人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暴戾生物,现在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友好,谁知道他的计划得逞之后会不会反手处置了她……跑路是必然的,只是要好好谋划……
想着想着,沈霖忍不住嘴里含着枇杷嘀咕出声:“可惜了,不能带着美人跑路……”
沈怀泽没听清她含含糊糊说了什么,把手里剥开的枇杷递过去:“霖霖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沈霖吓得一激灵,她对沈怀泽实在是太没有防备心了,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里话。
为了逃避沈怀泽的问题,沈霖赶忙接过沈怀泽手里的枇杷,然后一下子塞到了嘴里:“家里的水果就是好吃……”
只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完,沈霖就愣住了,然后眉毛不自然扭曲,表情也变成了苦瓜脸。
见沈霖皱了皱眉,薛素尘问道:“霖霖,怎么了?是不是这颗枇杷太酸了?”
沈霖砸了咂舌,脸都皱成了包子:“哥,你要暗害我,你剥的这颗是我今天吃到最酸的。”
沈怀泽表情有些讪讪:“那个……我也不知道它是酸的,就是随手拿了一颗……”
看着被酸得五官挤成一团的妹妹,沈怀泽不好意思地提议道:“听太子殿下说你身体不适,我特地请了假,明日不用去国子监,不如哥哥带你去别院玩儿,就当是赔偿了?”
初春的季节最适合踏青,而且沈家在京郊的别院内有温泉,暖暖和和的,去暖和的地方对沈霖的身体也比较好。
霖霖: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怀泽:什么?
霖霖:带美人跑路怎么样?
沈怀泽:???我妹妹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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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