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半个多小时前,就在伊迪丝被特遣队逮捕,而黑乌鸦又忽悠着大家出门去玩莫须有的“杀人游戏”后,艾达三人组便径直离开了小教堂,来到了离小教堂最近的物理系大楼,准备躲个懒。
倒不是说这三人小组对这个能够讨好伊迪丝的游戏没有兴趣,而是他们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狼人杀类型的游戏不是他们的脑袋能够玩得转的,于是便干脆决定划水,安心当个路人甲背景板就好了。
就像他们在戏剧社一贯的定位那样。
“反正伊迪丝从小就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狼人杀啊,音乐团啊,戏剧社啊,什么的。”
作为机缘巧合下和伊迪丝结为友人并一起长大的艾达,并没有感激伊迪丝的性格爱好使她们相遇、继而改善了自己境遇的事,反而觉得伊迪丝实在没有王室风范,喜欢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平民玩意儿。
艾达喋喋不休地抱怨道:“如果不是伊迪丝喜欢音乐和戏剧,我才不会加入什么戏剧社呢,更别提上台表演了——就在几十年前,这都是身份低下的贱民才会做的事!真正身份尊贵的人怎么可能站在舞台上,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里胡哨的小丑以取悦别人?真是有失体统!”
一边的凯恩和马林连连点头,很显然是同样的心比天高,认为为了巴结伊迪丝而不得不站上舞台的自己委屈坏了。
齐蕙心脸上原本扬起的唇角拉平,在艾达三人组的声声抱怨中对这几人飞快失去了兴趣。
但就在齐蕙心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齐蕙心错眼间看到原本空荡荡的物理系大楼竟开始有人影晃动起来,人来人往,就好像白天上课般的热闹。
“……咦?”
齐蕙心眼睛一亮,再次露出了笑容。
一旁,一直保持着倾听姿态的黑乌鸦显得格外耐心。他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艾达的烦恼中,不但时不时地附和两声,与艾达同仇敌忾,甚至还会在关键时刻给出建议,做足了认真姿态、给足了情绪价值。
因此,当艾达三人组对“游戏”和“戏剧社”的抱怨告一段落,黑乌鸦将关注点重新拉到闹鬼的物理系大楼时,他们没有半点被打断话题的不痛快,而是爽快而详细地将他们在大楼里的遭遇告诉了黑乌鸦。
“我是第一个提出要在这栋楼里休息一下的。”艾达这样说着,“当时的天色有些黑了,我觉得我脸上的妆需要补一补,所以在路过这栋大楼时,我看楼里灯还亮着,就想要用一下他们物理学院的洗手间。可是,可是……”艾达吞咽唾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是我走进这栋楼后才发现,楼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是非常不正常的!”
“您怎么知道楼里没有人呢?”黑乌鸦提出了疑问,“这种只作为教学用的大楼,一般在每天六点以后就会关闭,如果没有关闭,就说明楼里必然还有人留着。”
艾达:“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或者说我在看到这栋楼还亮着灯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黑乌鸦:“那您为什么会认为楼里没有人呢?这么大的教学楼里有这样多的教室,您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呢?还是说您有一间间地找过去吗?”
“你不懂!”艾达双手交握身前,想要竭力保持镇定,但那不停扭动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不安,“那是一种直觉,一种感应——你去过深夜无人的墓地吗?你感受过那种好像全世界都在死去只有你是活着的感觉吗?又或者是祷告日的大圣堂里,所有人都在低头祈祷沉迷于大神官描绘的主的神国里而只有你是清醒的感觉吗?!”
“……原来如此。”黑乌鸦的声音稍稍停顿。
这一刻,齐蕙心敏锐感到,这位看似殷勤有礼实则傲慢冷漠的黑乌鸦先生,似乎直到此时才第一次将艾达小姐看在眼里、承认她是一个鲜活独立的人,而不是路旁随意践踏都不会感到愧疚的野草。
为什么?
艾达刚刚的话哪里打动了他吗?
没等齐蕙心思考出什么头绪,黑乌鸦又说道:“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艾达小姐。您是想要告诉我,您的直觉在警示您这栋大楼是有‘问题’的,对吗?”
艾达纠结道:“也可以这么说……”很显然,就连艾达自己也说不上自己感受到的异样是什么、叫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绝不是什么‘直觉’这种轻飘飘的说辞能够解释的,你明白吗?!”
艾达小姐显然对神秘学一窍不通,不懂得在神秘学中“直觉”这种东西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
如果说在神秘学中的“灵感”就像是眼睛,决定了一个人能够在神秘世界中“看”到多少“看”得多远;那么“直觉”就是触感,决定了一个人能够“触摸”到多少规则的变化。
班克斯的灵感极强,因此他与作为吞尾人的苏茜才不过打了两个照面,就从苏茜身上看到了某些不可直视之物,理智濒临疯狂的边缘。
而艾达显然是那种灵感极差但直觉极强的人物,这令她如地震前夕的动物一般,虽然“看”不到什么,但却能从物理系的大楼里“触摸”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变化。
所以黑乌鸦的“直觉”一说,并不是轻视,反而是肯定。
不过黑乌鸦也没有为此解释的意思,只是平静说道:“我明白的,请相信我,我非常信赖您的感受和判断,所以请继续说下去吧,艾达小姐。”
被黑乌鸦的态度安抚下来,艾达深呼吸了几次后,继续说道:“我发现了楼里没有人,我发现了……但是当时的我没有多想,我以为他们只是暂时离开,所以我走向了洗手间……”
“后来呢?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蛇!”
黑乌鸦一顿,一旁的齐蕙心也看了过来。
“蛇……吗?”黑乌鸦柔和的声音有些暧.昧不明的笑意。
沉浸在回忆中的艾达没有发现这微妙变化,语调越发紧张,近乎语无伦次地说道:“没错,就是蛇……不,也不是蛇,是蛇蜕——一条三米,不,五米,不,十米长的蛇蜕!它在洗手间的墙面上像一条真正的蛇一样爬行,留下蛇一样的湿痕,可它的皮囊裂开,里头是蜷曲的黑色,没有影子,没有血肉,没有骨骼,什么都没有!那是一条活着的蛇蜕!!”
当时,艾达正拿出了自己的口红,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准备补妆。
但就是那漫不经心地低头抬头,艾达便从镜子里看到了——
一条晦暗的、扭曲的、长得看不到头尾的、分明背上的鳞片开裂却又只能让人看到一片可怖的黑的蛇蜕!
竟然是蛇蜕?
怎么可能是蛇蜕?!
在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那一瞬间,艾达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都停跳了。
而在那一瞬间过后,整个幽寂的洗手间里便只能听到她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噗通噗通——
像是擂鼓一样噪耳。
噗通噗通——
像是死神一样可怖。
艾达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心跳不要发出这样夸张得令她想要哭泣的声音。
但没有用。
在越来越失措狂乱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死寂狭小的洗手间里,艾达先是感到某种滑腻的东西滴落在自己肩上,然后一双猩红的眼睛从天花板垂落,直勾勾地看她。
不是隔着镜子看她,而是直接落在了她的脸侧!
“啊!!!”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艾达尖叫起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洗手间,跑出了物理系的大楼。
而直到她一头撞上大楼前坚硬的铜像,在剧痛中跌倒地上后,她才从徒然发足狂奔的造成的虚脱和与恐怖对视的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
“那绝对不是活着的东西!”艾达又一次颤栗起来,回想着自己在洗手间里的惊魂片刻,几乎又想要哭了,“那是鬼,是鬼!一定是盘踞在楼里的恶鬼!而那些消失的学生,一定是被那只恶鬼吃了!!”
黑乌鸦倒是有些惊讶:“您说……您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您的肩上?抱歉,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没等艾达撩开头发扯开衣领,一旁安静如鸡的两人中的凯恩开口了。
“我觉得肯定是艾达搞错了。”凯恩插嘴道,“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检查过了,艾达领口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肯定是艾达太害怕了,所以生出了幻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女孩子的胆子都很小,很容易就受到惊吓——我和马林也进了大楼,但我们就很勇敢。”
艾达近乎暴怒瞪他:“我说了!我没有感觉错!我肯定,当时绝对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身上!你们这两个无能无知胆小的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条蛇,不,那只鬼有多可怕!”
凯恩:“可是我们真的没看到……马林你来说,艾达的身上就是什么都没有,对吧!”
马林嗫嚅:“是,是的……艾达,我们刚刚看了……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一旁,齐蕙心没有理会暴怒争执起来的艾达三人,而是来到了物理学院的铜像前,好奇打量,很快,齐蕙心就在差不多的位置找到了一小块蹭痕,证实了不久前的确有个人狠狠撞上了这座铜像。
齐蕙心目光下移:
[拉普拉斯妖(Démon de Laplace)]*
[由第二纪伟大的矮人科学家巴顿提出的一种概念、假想恶魔。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因世界的一切对“恶魔”而言都是可逆的,未来会像过去一样展现在它面前,所以它全知全能,并无所不能。]
[注:第三纪末,白银人类中的科学家罗伯特已由热力学定律证明此概念恶魔不可能存在。]
全知全能的恶魔?这描述怎么有点儿耳熟?
等等,那位与苏茜做了交易的邪神,是不是就叫全知主宰?
不会吧?这弗尔塔的物理学院,该不会勇敢到把全知主宰做成雕像放在自己院系里了吧?!
齐蕙心震惊之下,不由得后退几步,仰头去观察这座巨大的铜像。而让齐蕙心松了口气的是,这座伫立在物理学院里的铜像并不是那条她熟悉的衔尾蛇,而是一只乌鸦。
夜色下,当物理系大楼冷白的灯光照在这座冰冷铜像上时,错眼间,这座铜像好像也在发出幽幽白光,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色乌鸦。
咦?白色乌鸦?
齐蕙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在那里,一支白色的鸦羽正静静躺着。
回想自己白天时在喷泉广场看到的那群白色乌鸦,齐蕙心难得严肃思考了一下,扭头去看一旁的黑乌鸦保罗先生,想要问他知不知道物理学院的拉普拉斯妖为什么会是一只乌鸦的形象。
但黑乌鸦保罗先生这会儿显然没工夫搭理齐蕙心的这个小小问题,因为一旁大吵大闹的艾达三人在争执不下后,很快决定让“温柔好说话”的黑乌鸦来做裁判,让他来评判到底谁在大楼里的遭遇更可怕、谁的表现更胆大。
而现在,正对着黑乌鸦做出自己“闹鬼大楼历险记”的勇敢者发言的,是三人组中的男海王,凯恩。
*拉普拉斯妖(Démon de Laplace)是由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于1814年提出的一种假想生物。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是物理学四大神兽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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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一个存档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