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会结束后,顶着灰色无沿软帽,灰白卷发盘曲,双眸如同绿宝石般闪烁的艾普尔小姐率先拉下兜帽,捏着她的毛线针织手袋走到陆羽身边。
艾普尔主动找陆羽闲聊:“今晚很有意思不是吗,查普曼小姐?不过,他们或许应该把这儿弄得亮一些儿,撤掉蜡烛,放台通瓦斯的时亮时不亮的水晶球灯,配合沙沙作响的无线电收音机。这样,保罗上校就能更好地发挥他的幽默了。”
“保罗上校?”陆羽不记得查普曼这个角色认识这么个人,她不明白艾普尔小姐为什么要提起他。
艾普尔小姐说:“就是坐在你左手顺位第二位的先生。一个刚从印度回来的探险家,心肠并不坏,只是喜欢时不时开上些淘气的小玩笑。比如刚才的通灵会,在上校拼出‘you will die’后,特别希望从你的反应里获得一份小小的愉悦。可查普曼小姐你表现得很镇静,甚至对于自己的命运过于漠不关心了。这大大出人意料。”
陆羽立刻对这个充满智慧的老太太起了兴趣和好感,她问:“为什么确定是保罗上校在操控通灵会?”
艾普尔小姐说:“看到上校手边那杯没掺水的白兰地了吗?他一口没喝,一直在拨弄,仿佛随时要推出来。我想,他虽然存心搞恶作剧,但也担心一位小姐会因为听到诅咒而当场晕倒。那是给查普曼小姐您准备的。他的心肠不坏,”
“而在得到那样的答案的,其他人的表现或者是替您担忧,或者事不关己,或者是害怕,只有上校表现得如此烦躁。这不奇怪吗?怎么会有人表现得烦躁?因为他失望,小姐您没让他得逞。他烦躁地自己喝了那杯白兰地。”
“只是一些小小的观察,让我有了这样的猜测。”
原来是这样。
艾普尔小姐真是一位善于观察的老太太。
陆羽笑道:“艾普尔小姐,您不仅深谙人性,充满智慧,还有一副好心肠。谢谢您向我解释通灵会的真相,让我不会因为刚才的预言晚上做噩梦。”
艾普尔小姐说:“查普曼小姐,我并不担心你会因此做噩梦。你追寻的东西需要极大的勇气。你不会被保罗上校的恶作剧所打败。我甚至觉得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了一场冒险游戏。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危险并不是来自上校。好了,原谅一名爱操闲心的老小姐。我要上床喝一杯热可可和读一本不错的小说。晚安,查普曼小姐。”
艾普尔小姐走后,白马酒店的经营者戴双层珍珠项链的霍普太太朝陆羽走来。霍普太太压低声音道:“查普曼小姐,您想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一百磅。今晚Sara会来你的房间把东西交给你。”
这个时候,一个灰色毛线团滚到陆羽和霍普太太之间。灰帽子压着灰卷发的脑袋冒出来。艾普尔小姐去而复返,自己拿起毛线团放进针织手袋。
艾普尔小姐朝陆羽伸出手臂,有些恳求意味地说:“查普曼小姐,你介意扶我回房间吗?你是知道我的老毛病的,靠我自己走上楼梯,恐怕要到下半夜才能喝上我那杯热可可。”
陆羽挽起艾普尔小姐的手,“我很乐意扶您回去。”陆羽看向霍普太太,“我睡前习惯吃一小片烤白吐司和一杯热可可。可以让Sara送到我房间。我会按约定付金镑。”
霍普太太目光熠熠,显得高兴甚至兴奋。那可是一百磅!
霍普太太急忙说:“好的,小姐,我会让Sara将您要的东西送入房间。”
陆羽挽着艾普尔小姐走上通往一楼的石梯,在通向地下室的门口,两人摘下兜帽和面具,将它们交给矗立在一旁的前台接待小姐。解除伪装后,艾普尔小姐嘴角带笑,目视前方,任由陆羽挽着她走入自己的房间,整个过程艾普尔小姐没有和陆羽说一句话,仿佛真的只是希望得到陆羽的帮助。
但陆羽没有立刻走,因为她有种艾普尔小姐有话和她说的感觉。
艾普尔走进房间后,直接走向一张面对房门的高背椅,把向日葵黄的毛线针织袋放在膝盖上,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再拿起毛线和针,边打毛线边微笑地对陆羽说:“查普曼小姐,我的侄子埃德蒙是个到处旅行寻找灵感的作家。他从加勒比海给我带回来美味的可可粉。你想来上一杯吗?不过,首先,麻烦你把门关上。这儿太冷了。”
陆羽把房间门关上。
艾普尔小姐鼻梁上的眼镜慢慢往下滑,小巧的眼镜慢慢滑到鼻尖,艾普尔小姐任由眼镜这样搁置,灵巧地穿针引线,绿宝石般璀璨的目光从眼镜上方透出来,和蔼可亲地盯着陆羽,问:“查普曼小姐,可以和我分享一下你小小的冒险故事吗?”
陆羽问:“艾普尔小姐,能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就让你认定我正在进行一个冒险游戏?”
艾普尔小姐忙碌着手上的活计,慢条斯理说:“亲爱的,以我的经验来说,人们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有多重要。恶魔藏在细节里。我只是发现了存在于你身上的那些互相矛盾的特质。”
“你是个可爱美丽的小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淡雅,这样的小姐住酒店身边该有一马车的行李,否则,你的梳子、帽子、裙子、面霜和化妆品都塞在你那小小的手提包里吗?”
“请别责怪,我偶然听到你向霍普太太购买真爱药水。你还提到了木乃伊粉和甲壳虫粉。我想,你是一位对神秘学感兴趣且热爱阅读的时髦小姐。”
“我们都知道,你提到的那些材料,合适的剂量能起到——请允许我说那个词——催情的作用。我猜测你或许在国外长大,你对这个美丽国家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的广告和某段猎奇故事。所以,你才将真爱药水说了出来。你当时愣了足足有好几秒。你应该更大胆些的。”
“晚上的通灵会,你表现得如此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让我觉得你对人的好奇胜过对神秘学的好奇。你的注意力一直在霍普太太身上。你已经努力在扮演你的角色,可从内心深处,你是不相信通灵,不相信神秘学的。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士。”
“还有,您真的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小姐。虽然衣服简朴,但珠宝珍贵。我猜测,某位先生一定十分期待和你共度余生。您这样的小姐根本不需要真爱药水。每一位绅士都钟情于美丽大方、受过良好教育、会帮助他人且在午餐和早餐都没有喝一口含酒精饮料的小姐。”
陆羽微笑道:“我觉得我在您面前,根本是个刚走出寄宿学校的学生。”
艾普尔小姐绿宝石的眼睛闪了闪,“哦,亲爱的,你只是缺乏一些必要的经验。你写接待本的时候,往前翻了好几页,你的目的是找一些人的名字。我绝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因为我也是那样做的。可我告诉他们,我想预定明年春天的房间,我想知道每年春天的客人会不会很多。然后,我就可以慢慢翻看接待本——在前台小姐的监视下。”
心跳屏上,陈弦打出:这个老太太好厉害。
如果,在艾普尔小姐说这些话前,陆羽还不确定老太太的身份,那在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后,就算陆羽再迟钝,对侦探小说再不够熟悉,她几乎也可以断定,眼前打毛线的老太太就是阿加莎笔下那位“复仇女神”——世界上最著名的女侦探简·艾普尔小姐。
(P.S.应该是简·马普尔,在2000年英国改编的《白马酒店》电视剧里,曾提过马普尔小姐在二战时期做过护士,所以马普尔在1888年应该还没出生。再P.S.阿婆我爱你。)
而艾普尔小姐——
应该就是白马酒店女术士线里作为NPC(游戏中不受玩家控制的角色)侦探,也是陆羽的最大帮手。
艾普尔小姐继续打毛线,“查普曼小姐,整个晚上你似乎很沉默。我可以猜猜你为什么来白马酒店吗?又或者说,你的冒险是什么?”
陆羽目光炯炯。
真是求之不得啊。
艾普尔小姐笑意愈浓,“和白教堂地区发生的那些女性谋杀案有关?”
陆羽点点头,“我在狩猎凶手。”
艾普尔小姐放下毛线针,慎重地看一眼陆羽,眼里有赞叹也有担忧,“查普曼小姐,你比我想象得还有勇气。那是个折磨女性的恶魔。但我们会抓到他的。”
这一刻,陆羽感觉女性侦探联盟缔结了!
陆羽道:“我是在一家教会开设的叫圣玛利亚的戒酒机构里知道第三名受害者曾来过白马酒店。我怀疑这是一切的源头。可我翻看过接待本,那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受害者的登记记录。”
艾普尔小姐说:“那些可怜的女士恐怕没有能力负担这间酒店的住宿费,哪怕是一晚。他们是来找霍普太太帮忙的,所以不会在酒店招待本上留下名字。可她们确实来过。这一点,我已经向楼下的招待小姐确认过了。”
艾普尔小姐流露出富有人性光辉的笑容,“你知道,人们总是防备着那些看起来很可疑又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却对一个患有风湿病的老太太无话不说。他们总是觉得老小姐们都爱管闲事、爱操心,多嘴多舌,打听这些是为了回到乡下和另一群老小姐炫耀城里的新鲜事。他们对老小姐没有一点戒备心。”
陆羽说:“艾普尔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白马酒店和整件事有关的?我这么问不是怀疑艾普尔小姐您的动机。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交换彼此掌握的线索,这有助于交叉比对,激活思维,挖掘出凶手的真正身份。”
艾普尔小姐说:“闲聊——和几位受害者的朋友、家人闲聊。当白马酒店这个名字在我的耳边出现第二次的时候,当亨利爵士给我看了在玛丽珍皮鞋跟里发现的一张用白马酒店便签写的歌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来这里看看。然后,我继续和前台小姐闲聊,知道我找对了方向。只可惜,我的风湿病使我缺乏足够的行动力,可我现在有查普曼小姐你了。”
陆羽问:“我们应该怎么对付霍普太太和他手下的魔鬼撒旦?”
“霍普太太?”艾普尔小姐透过鼻梁上小巧眼睛的目光体贴而和煦地打在陆羽脸上,老太太摇着头微笑,手上的毛织活越来越紧凑轻快,“她和整件事情没有关系。”
艾普尔小姐依旧用她亲切的嗓音解释:“霍普太太总是让我想起艾米丽·霍尔,就是我认识的圣玛丽米德村药剂师的太太。总一些人——应该说许多身体健康却神经紧张的女士,会让医生治疗自己的失眠和头晕。男医生们总是用几句话就打发走这些神经脆弱的女士。而一些聪明的女性因为她们天生的体贴会想到一个好法子。”
“药剂师太太总是用空瓶子灌一些蜂蜜水或者用纸包一些维生素片,宣称那是家族传下来的草药方,卖给那些渴望得到帮助的太太们。利用心理学上的安慰剂和无害的食物治疗神经衰弱。那很有效。药剂师太太因此赞了足够的钱,总是在周日向教区大方地捐款。”
“霍普太太就是这样的人。施加一点小小的心理暗示,以换取一点金钱。比如你的真爱水,我猜就是更为强效的催情剂。即使巫术失败,霍普太太也有很多解释的方法。这是神秘学人士必须掌握的一点小技巧。你没发现那些神秘学人士总是具备良好的口才,含糊其词的语言,还有将所有问题归咎在你不够诚心吗?”
“而这把戏的关键就是,必须使用无害的巫术,才能让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而在客户中口口相传,朋友推荐朋友,以此财源滚滚。杀人——对霍普太太没有好处。这会吓坏她的客人。她没有杀人动机。”
陆羽眼睛亮亮,越发佩服艾普尔小姐,“那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艾普尔小姐道:“一些小小的提示。那些受害者并不是因为来找霍普太太帮忙而获得不幸。她们只是因为出现在白马酒店,被某个人发现。这个人有虔诚的信仰,把自己当成执行主意志的惩罚者,厌恶在她看来‘将灵魂卖给恶魔的堕落女人”。这个人有点坏心思,可能会做一些违背道德的事,同时谨慎小心,害怕失去白马酒店的工作。而她身边必然有一位同伙,拥有同样的信仰,残忍嗜杀。”
“Sara!”
艾普尔小姐微笑,绿宝石眼眸璀璨迷人,愉悦地道:“查普曼小姐,你不仅美丽迷人,还具备作为侦探的勇气和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