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把手机在口袋里掀开一个角度,单手打字:谢崽崽,你别得寸进尺!
陆羽打着字,嘴角不自觉泛起笑。她现在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学生时代——在课堂上——在课桌板下——用翻盖手机偷偷告诉暗恋的男生,中午要吃炸猪排。
陆羽回复信息的时候,才发现昨晚她发了好多语音给小谢。绿泡泡像是连发的弹珠,长的有十几秒,短的只有一秒,大概有二十多条。
什么时候发的?
发的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了?
“二季度我们的对公存款少了……人民币,在分行排名第5,较一季度排名下降2位……三季度马上也要结束了,每个人再把手上的客户抓一抓……再跌下去……我就要去督导了。”
“小陆!晨会期间,别玩手机!”
被行长吼了一下,陆羽把手机塞回西装背心的口袋。
哒哒哒——
清脆的高跟鞋声音从后方响起。
陆羽从排排站的队伍里歪过头,看到娇经理一边将丝巾往口袋里塞,一边走到她身边,她定定悠悠地坐到后排的客户椅子上,听晨会。
其实,陆羽也还在宿醉,见娇经理开了先例,就干脆也一屁股也坐了下去。行长瞟了两只菜鸡一眼,并没说什么。
陆羽抽空听了一下语音,都是嘈杂的环境音,也听不出什么名堂。
大概是她不小心碰到的吧。
没什么要紧的。
临近下班前,陆羽看到理财柜的小周妹妹从她办公室的门口走过。陆羽的办公室是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再往里去,就是贵宾室——一般锁着没人,再往里就是行长室。小周妹妹看来是被行长叫进去了。才过了十分钟,就看到小周妹妹低头从门口晃过,眼角红红的。
陆羽正好没有客户,拿起座机,拨通了内线。
小周妹妹接了。
陆羽问:“被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一个沙沙糯糯夹杂着浓厚的鼻音道:“嗯,行长说我业绩全分行垫底,要努力。”
哎——
看来丢了大客户,行长的一肚火没法对着心腹爱将发作,连带着陆羽也沾光没遭罪,这火全撒在年轻的小周妹妹身上。
陆羽问:“我中午点奶茶,喝吗?杨枝甘露?”
小周“嗯”了一声,“陆老师,不聊了,叫到号了。”话筒里果然响起“请C056号客户到3号窗口办业务”。
陆羽放下话筒,朝外面吼了一声,“阿娇,我叫奶茶,喝什么?”
娇经理本来在外面空闲的柜台上坐着玩手机,听到喊,慢慢吞吞走进来,双手仍在屏幕上飞快打字,“不喝,减肥。”她在椅子上坐好,把最后一个字打好,手机一丢,用手撑着头,笑道,“你心疼小周妹妹?你心疼错了人吧!昨晚冲锋陷阵的可是我们唉!”
娇经理用手指戳了戳话筒,示意陆羽关掉它,陆羽只是笑笑,并没有动。
娇经理转而用低低的声音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我和小周妹妹年龄相仿,相貌大差不差。她是理财员,每个月的业绩压力比你大得多,她不去,我们去,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好爸爸,我们没有。骂两句就哭,我也会哭。”她做了个文雅的哭脸,轻声切了一声,“谁不会!”
陆羽眨眨眼睛,“哦,我倒是觉得做我爸爸妈妈的孩子很幸运。”
“小陆妹妹,你在酒桌上会装醉,也会忍到最后一刻才翻脸。你才不天真呐。全网点——最机灵的就是你。”娇经理的手机亮了一下,她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一看信息,脸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她点开一个微信头像,上下划了几下聊天记录,“没钱的人才说不爱钱。没权的人才讲公平。我要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用得着对那群死男人赔笑?你家小哥哥要是有钱有势,会舍得你为一点业绩拼酒?”
其实,她拼不拼,和是谁的谁并没有关系,即使小谢不出手,那个赵总最后也会落在她手里,到那时,恐怕就不是下巴肿,而是下巴脱槽了。
可陆羽就是想替小谢光辉的形象再描上一笔,她仰起头,说:“小哥哥后来揍了赵总一拳。你看到了吧?”
“怎么没看见?死男人想从后面抱你,你家小哥哥像老虎一样扑上去,打完,忍不住在那里甩手。我想拍手叫好,被引擎声吓到了才没有笑出来。活该啊!死男人该打!灌我那么多酒,一分钱也进不了账。我要是小哥哥,估计弄死他的心都有。然后,你们就——”
然后——
他们就抱在一起了。
陆羽的脑海里浮现出小谢沉睡的脸。
滴嘟——
仿佛心有灵犀,小谢发来了一条信息:晚上回来的时候从便利店买一块黄油。我做饭。
陆羽回复:ok。
娇经理好像在等一个人回信,时不时瞟一眼手机屏幕,却没能等到,她气馁地放下手机,发了会儿呆,抬起头,盯着陆羽,“妹妹,你要是谈个有权有势的男朋友,就不用受昨天那份罪了。”
陆羽笑意浓浓,等着娇经理出牌。
娇经理扭扭捏捏说:“那个陈弦——和你关系很好吧?”
陆羽说:“只见过四次,还是算上昨晚的那次。”
娇经理用手指卷光泽如绸的卷发,哼了一声,“他这人油米不进,很讨厌。不过,他倒是有这样的底气。他爸爸这种人平时只在新闻里才能看到。他爸爸的名字甚至能在百度百科上查得到。这些——你都知道吧?”
陆羽干脆利落地道:“不知道。我对他的了解,好像还没有你知道得多。”她抓起手机,问,“你有兴趣的话,帮你打听一下?”
娇经理连连点头。
陆羽一边点开陆妈妈的头像,一边道:“昨晚他都来英雄救美了。还那么讨厌?”
娇经理哈哈了一下,“嗯,我只是试一下,他就真来了。”她愤愤地接了一句,“不逼,都见不到真人的。”她很快恢复笑容,“你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
陆羽:姆妈,陈弦父母是做什么的?
发送完毕。
“哦——这样啊。”
陆羽一抬头,看到娇经理目光复杂,脸上尬尬地想挤出一丝笑,却挤不出来。
陆羽说:“他算是我的后辈。我不喜欢他这款的。再说了,相亲一次什么都不是。你们交往,干嘛问我的意见?”
滴嘟——
陆妈妈发来信息:小陈阿姨是高中英语老师。和小陈爸爸离婚了。小陈爸爸是个领导,挺大的领导,正厅级吧,具体什么职务妈妈也不清楚。
陆羽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妈妈的短信,念到一半,被娇经理抢过手机,她自己看屏幕。
又是滴嘟一声——
陆羽妈妈发来语音。
娇经理直接点开了。
“妹妹啊——我看小谢挺好的。两个人相处总会发生点小摩擦的。你不能冲动啊。不要嫌妈妈啰唆。你瞒着我和你爸爸偷偷住一起,我们一开始是有点担心的——”
陆羽夺过手机,按住音量键,拼命把手机调成静音。
娇经理朝陆羽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来,小哥哥追得很紧啊。”她脸上松弛下来,看来是卸下了若有若无的敌意,“有空,我请你们吃饭。你、小哥哥、我,还有——陈弦。”
陆羽把手指圈成一个“OK”状,“我们没问题。我找机会问问陈弦的意思。当事人的意愿是最重要的嘛!”
娇经理双手合十,捧高于脸,“小陆妹妹,我下辈子的幸福和清闲可都靠你了!搞定了,老娘就不伺候了!我知道我今天是脸皮厚了点。可陈弦他——”娇经理笑一下,“太讨人厌了嘛!”
陆羽下班后去便利店买了黄油,又去水果店买了一只西瓜。她拎着环保袋站在公寓楼前,抬头,去找家里客厅的窗户。这是她的习惯,和妈妈爸爸住一起的时候,她能透过一盏灯想象父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后来和小谢住在一起,她又透过那盏灯想象他在客厅的地毯上趴着摆弄笔记本。
但今天,竟然是暗的!
陆羽的心脏好像停了一拍,拔腿就往楼洞里冲,她等不及电梯,就爬了楼梯,按开指纹锁,开门一刹那,她看到厨房的灯光从门框里泄出来,一个亚麻色的脑袋冒出来。
她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小谢好好地站在那里,浑然不知陆羽的慌乱,问:“黄油买了吗?”
陆羽气喘吁吁,淡定地脱鞋,手伸向客厅的开关,把灯按亮,“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
“在沙发上睡着了,醒过来,忘了开。”小谢又问,“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在啊。
从什么时候起,她害怕客厅的灯是暗的。
她不想再经历上个周一到周五,她回家抬头,看到的都是这样的黑漆漆的客厅。
“没什么。”陆羽把便利店的袋子提起来,“黄油我买回来了。做什么?你煮个泡面都烫伤手。要不要我帮忙?”
“海鲜饭。这个我还算拿手。”小谢走过来,高大的身体系着粉红色兔子围兜,他先弯下腰,拎起陆羽的球鞋放到鞋柜里,又接过水果和黄油,“去先洗澡?一个小时后开饭。”
陆羽洗完澡,特地翻了翻脏衣篓,松了口气,昨天的衣服还在里边,看来小谢还算听话。她热气腾腾从浴室走出来,小谢已经摆好了桌。他竟然找出了堆在柜子深处的深底沙拉碗,这两只碗是陆羽在店里见了好看,一时兴起才买的,而她——其实是不太爱吃西餐的。
陆羽用钢勺将颗颗晶莹的饭粒塞进嘴里,嚼了嚼,吞咽下去。
小谢不太自信地问:“怎么样?”
“你们西方人——”陆羽看着小谢一副凝重的样子,边笑边说,“怎么也学不会把米饭做熟。”
小谢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道:“抱歉,我只会做这个。以前,每次我不开心,Abuelo(爷爷)都会做这个给我吃。”
陆羽问:“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
小谢说:“说不好。你不喜欢,我重新给你煮,要吃蛋炒饭吗?”
陆羽又舀了一勺米饭进嘴巴,“其实——挺好吃的。我昨天喝太多了,胃还不太舒服,并不是不喜欢。”
小谢道:“嗯。我没喝过酒,不知道有多难受。以后,会记住,你喝了酒,喜欢清淡一点的食物。”
陆羽说:“听起来,就好像是在我头上又多了一个属性——陆羽,沾酒就醉,酒品很差。如果我和你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你手里拿的就是攻略我的秘籍。我飞不出你的手掌了,对不对?”
小谢愣愣地看着陆羽。
傻子——
这个系着粉色兔子围兜在未来世界称霸世界的星火好像也不怎么厉害。
没玩过乙女游戏吗?
不知道攻略是什么意思?
晚饭后,陆羽和小谢坐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面,吃切片的西瓜,吃完洗手,一起在房间里套洗干净的被单。
陆羽展开双臂,捏着被单的两个角,因为气氛有些沉闷,她主动找各种话题聊天,“你没了企鹅,公司没抓你回去坐班?一天都在家里?唉唉!抓着角别动!否则抖不平的!”
小谢道:“出去了一趟。查了一个人的资料。”
陆羽随口问下去:“谁?”
小谢捏着被子的角,深深看陆羽一眼,没说话。
他这意味深长的一瞥被陆羽捕捉到。
这里边肯定有名堂!
陆羽把手垂下来,被子也垂下来,“说!”
小谢说:“我查了那个赵总。”
陆羽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那死胖子姓赵!”
这个围着兔子围兜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分析了你的语音,消除了环境音,自动翻译成文本,看到了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我讨厌他。”
“挖出他的一切很容易。如果你批准。我会让他名下的股票、基金、信托全都蒸发。我会让他的公司破产。人类社会,不允许随意褫夺一个人的生命。但我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比死还难受。”
陆羽整理被子,像整理围猎的网,“谢崽崽——站在那里别动!”
陆羽抓着薄薄的蝉丝夏被朝着小谢走过去——不,扑过去。
“受死!”陆羽猛地将被子罩在小谢头上——像是小时候在外婆乡下的家里扑蝴蝶,她抱住小谢的肩膀,双脚蹬起来,想用整个身体把小谢压倒,小谢反应过来,迅速抬起双手,隔着被子将陆羽拦腰抱起来。
陆羽还在蹬腿,被猎物反扑,反过来变成困在蜘蛛网上挣扎的扭动的毛毛虫。
轰一声——
两人往后倒。
吱呀一声——
两人倒在床上。
陆羽又倒又撞又压坐到小谢身上。
陆羽灵敏地跪转过来,用膝盖压住小谢的胸口,低下头,双手拼命把挂在小谢头上被子往下扯,小谢也一起扯,六尺的被子怎么这么大,怎么也扯不到头。
终于,毛躁的亚麻色脑袋露出来。
陆羽跪着,并膝死死压住起伏的胸口,压低身子,像成功猎得猎物的猎手用鼻尖去嗅可怜的小家伙。
“谢崽崽,你找死吗?”
可怜无助的蓝血宝宝:现在,你们知道我们有多苦,多无助,多害怕星火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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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我是星火,我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