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区自动门第三次开启时,岑宁刚结束一台腕骨固定术。凌晨的急诊大厅泛着冷清的白光,她摘下手套揉按发胀的太阳穴,听见走廊传来不协调的脚步声——硬底靴跟敲击地砖的节奏里夹着细微踉跄。
“手掌复合伤,患者拒绝镇痛剂。”护士递过病历本时,塑料封皮上沾着未干的水渍。
岑宁在洗手池前数够三十秒揉搓,转身看见处置台上支着条腿。黑色马丁靴鞋带散开,裤脚卷起处露出渐变纹身,从脚踝蔓生的荆棘在灯光下泛着靛青。
“玻璃划伤?”她翻开初诊记录,医用口罩滤掉了大半情绪。
患者正用未受伤的左手转着听诊器玩,“新来的调酒师手滑。”声音里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岑宁注意到她耳骨上三枚并排的银色耳钉,随着动作折射冷光。
清创灯下,伤口显露出异常纹理。五道割痕沿掌骨走向分布,最深那道恰停在腕横纹上方两厘米处。岑宁用镊子夹出第三块玻璃渣,“职业惯用手?”
“弹贝斯时左手按弦。”对方忽然曲起指节,老茧在无影灯下泛黄,“不过这伤和音乐无关。”
麻醉针推注时岑宁数到第七次呼吸。患者右手小指有陈旧性腱鞘炎增生,虎口处留着条形瘢痕——这些细节被她不动声色记在脑中。缝合到第四针时,止血钳突然被按住。
“岑医生。”染着暗红甲油的指尖敲了敲不锈钢托盘,“你洗手时总爱数秒数?”
岑宁抬眼,第一次完整看清这张脸。三十岁上下,眼尾微微下垂,右眉骨有道愈合粗糙的旧疤,冲淡了原本的艳丽感。
“七步洗手法要求揉搓不少于十五秒。”她剪断缝合线,“建议你至少记住破伤风疫苗有效期。”
患者忽然倾身靠近,岑宁闻到威士忌混着广藿香的气息,“那记住你的排班表需要几步?”
走廊传来平车急刹的声响。岑宁后退半步,纱布在掌心缠出标准压力包扎。患者甩了甩手,突然从裤袋摸出个扭曲的金属片扔进托盘——是块变形的吉他拨片,边缘还沾着血渍。
“诊费。”她跳下处置台时皮衣窸窣作响,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我叫程灼。”
感应门开合的间隙漏进夜风,岑宁摘下口罩,发现处置台边缘粘着张被血浸透的票据。霓虹反光中隐约辨出“声域Livehouse”的字样,日期是三天前的夜场。
医疗废物桶里,带血的棉球堆中露出半张病历。岑宁用镊子夹起时怔住了——那是程灼的旧就诊记录,三个月内七次外伤处理,每次接诊医生都是她的名字。
……
岑宁交班时特意看了眼排班表。下周的夜班比这周多两天,墨菲定律或许会在某个雨夜应验。
晨光漫进值班室,她脱下白大褂时摸到侧袋里的吉他拨片。金属片边缘发涩,残留着疑似血渍的暗斑。更衣镜映出她后腰僵硬的线条——昨天那台腰椎融合术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咖啡机运作的嗡鸣中,手机弹出日程提醒:下午三点复诊预约。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程灼,伤情标注为“术后观察”。
咖啡香弥漫开来,人们在忙碌中迎来了日头高悬的时刻,午后的气息悄然弥漫。
诊室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烟味。程灼倚在门框上晃了晃右手,纱布边缘探出几缕脱线的纤维。“来拆线。”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皮夹克,锁骨处的创可贴比纱布还醒目。
岑宁示意她坐下,“拆线在处置室。”
“怕你找不到我。”程灼把挂号单折成纸飞机,机翼蹭过岑宁的钢笔,“毕竟岑医生上次没收诊费。”
换药车推进来时,岑宁注意到对方左手小指的新伤。微肿的关节泛着青紫,是典型的急性腱鞘炎。“贝斯四弦的张力调太高了。”她剪开纱布时突然开口。
程灼的睫毛颤动两下,“原来岑医生懂这个。”
拆线钳咬断缝线的刹那,走廊传来孩童哭闹。程灼条件反射缩手,被岑宁一把扣住腕骨。“别动。”掌纹相贴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她数到第三次心跳才松开。
“建议休养两周。”岑宁在病历本上划出重音符号,“除非你想让下次伤口出现在指神经上。”
程灼转动着手腕,忽然从衣袋摸出颗薄荷糖推过去,“比医嘱更有效的镇痛剂。”糖纸在晨光中泛着浅绿。
午休时岑宁在储物柜发现那颗糖。包装纸内侧用荧光笔写着串号码,笔迹晕染开像是匆忙写就。她想起处置室垃圾桶里那个纸飞机,展开后发现挂号单背面画着简易贝斯指板图,四弦位置标着星号。
住院部后门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岑宁第三次遇见程灼。这次伤在右前臂,说是搬运音响时被锐角划伤。伤口呈标准的L型,边缘整齐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划的。
“你故意的。”岑宁把消毒棉重重按在伤口上。
程灼笑得胸腔震动,“岑医生该给我发个全勤奖。”她今天没喷香水,发梢染着淡淡的松节油味。
最后一次换药那天下雨。程灼的卫衣兜帽滴着水,递来张浸湿的演出票。“午夜场。”她指着模糊的日期,“没有玻璃杯环节。”
岑宁把票压在键盘下,病历系统自动弹出历史记录——过去六个月,程灼在她这里的就诊记录比某些慢性病患者还规律。
更衣室灯光暗下时,岑宁摸到白大褂口袋里的拨片。金属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不知何时被穿上了皮绳。窗外救护车红蓝光扫过,她突然想起程灼腕间那道疤的走向,和掌长肌腱的位置完美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