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花道 第3章 乌桕

开学的日子如约而至，舅舅却因为单位临时有事，不能送棠宁到学校。

在前一天，舅舅带棠宁去大采购，给棠宁买了只崭新的书包，他还给舅妈买了条项链。

舅妈看到项链眼睛都直了，舅舅说话：“好看吧，特意为你买的。”

舅妈嘴上不说，手却把项链上的钻石吊坠摸了又摸，迫不及待让舅舅给她戴上。

舅舅又说：“我明天要上班，宁宁上学的事……”

舅妈脸黑得像锅灰，看在钻石的面子上，才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送她……”

此刻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舅妈一般不睡到日晒三竿不会起床，她估计是把送小棠宁这件事给忘了。

棠宁收回敲门的手，她还是不去吵她比较好。

棠宁决定自己去学校。

走在上学的路上，海风拂面，新校服新气象，棠宁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欢喜。

这种欢喜让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你能帮帮我吗？”路边长椅上的一个女孩叫住棠宁。

她有着圆圆的眼睛，头发被精细认真地梳成花朵样式的丸子头，带着红色发箍，和小棠宁简单扎成的马尾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女孩正痛苦着小脸，用手护住脚踝。

“你怎么了？”

棠宁一说话，女孩有一瞬间错愕，棠宁瞬间明白她是听出了自己的口音，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脚崴了，你能帮我去那边的便利店借点冰块吗？”女孩快哭了，棠宁瞧她确实一直将脚踝捂住。

可是，为了等舅妈睡醒，棠宁出门有些晚……

“你会帮我的对吗？”女孩可怜地说。

小棠宁最终还是心软：“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很快回来。”

棠宁跑得很快，去便利店要经过一条小巷子，她毫不犹豫地进去。

墙角一只流浪狗闻到她的气味，慢慢站起来。

那是一只呲牙咧嘴，浑身戒备的灰狗，看见棠宁的一瞬间应激地浑身皮毛竖立。

棠宁脑袋一片空白，身体顿时就僵在那了。

大狗的口水顺着尖牙不停往下滴，利爪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向她发来警告。

棠宁怕得瞳孔颤抖。

跑吧！

但是人怎么跑得过狗。

或是脱下书包去砸？

但极有可能帮不上忙还会激怒它。

就在僵持之间，棠宁突然想起外婆的话：

不要让他/它察觉出你的胆怯。

小棠宁不胆怯！

她试着挺直自己僵硬的背，右脚边有半块砖头，棠宁慢慢蹲下。

虽然背后冷汗津津，但小棠宁眉眼坚定。

这招果然有用，大灰狗不敢龇牙了。

外婆常说流浪狗是欺软怕硬的地头蛇，你只要比它们厉害，它们就不敢前进。

大狗在棠宁这得不到好处，收起尾巴，灰溜溜走开。

棠宁瞬时卸了力气，砖头掉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小棠宁后知后觉差点哭出来。

想到还在等她的人，倔强地把眼泪一擦，朝着便利店跑去。可惜等她拿着冰块回来，那个崴脚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太阳照着棠宁落魄的小脸，她因为捡砖头弄了一手的灰，此刻灰头土脸朝学校走去。

-

棠宁迟到了。

因为早上的事，她到学校时已经是上午的第二节课，班上的小朋友们都领完了新书做完了自我介绍，棠宁像是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人。

老师对她这个开学第一天就敢迟到的学生露出明显的不喜，孤伶伶地将棠宁指到一个位置——靠着窗户的倒数第一排。

棠宁抱着书包默默走过去坐下。

课已经上到一半，老师拿着书让学生们熟悉课文，小棠宁没书，怔怔望着窗外的大树发呆。

前些天瞧着还是绿油油的，现在已经变得金黄，它什么时候落叶呢？它会开花吗？

“乌桕是没有花的，叶子掉完就衰败了，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课铃响了，一个下巴上绷着创可贴的小男生来到棠宁桌边，嘟囔完扔给她一大堆书。

棠宁隐约知道他是本班班长，而他的名字。

“何凡，你喜欢她啊，早恋小心你爸又揍你哦！”

“到时候下巴一个创可贴，眼睛一个，鼻子一个，额头再来一个……”

“你们胡说什么，谁喜欢她了！”

叫何凡的小男生恼红了脸，“梁老师、梁老师让我把书抱给她而已！”

他瞪了棠宁一眼，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上学还灰头土脸的，谁会喜欢她？还有！我的下巴不是被揍的，是摔的！摔的！”

他的强调惹得众人起哄，就在控制不住场面的时候，其中一个人高调着嗓门儿：“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何凡从小到大只喜欢温意瑶，待会人回来了。”

不如不劝，教室里更加哄闹。

棠宁低头坐着，手指紧紧揪住校服的裙摆。

不是的，不是的……

她也是穿得干干净净来上学的，只是小巷里……小棠宁此刻的裙摆沾上了灰，扎好的马尾也松了，怪不得要被说灰头土脸呢。

“我上学的时候在小巷里……”

小棠宁小声解释，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继而爆发更猛烈的笑声。

“你们听她的口音！哈哈哈哈，是哪里的？”

“前后声韵分得清吗？哈哈哈哈，你们能听出她是哪片山头跑出来的吗？”

棠宁彻底不说话了，在嘲笑声中将嘴唇抿得泛白，眼睛里也蓄了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班里说：“大家不要再笑了，不要再笑了，温意瑶从小卖铺回来了！”

温意瑶被人簇拥着进来，脸上笑意盈盈。

她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小女神，可爱的丸子头齐刘海，她将新买的糖果分享给朋友们。

其实华川的附幼、附小和附中隔得不远，他们很多人都认识，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温意瑶很明显是这群人的中心。

棠宁的目光在看见她头上颜色鲜艳的红色发箍时愣住。

温意瑶跑跑跳跳来到棠宁面前，小脸上扬着甜美笑容。

“原来你真的是我们班的。”

她的脚踝根本没伤，身上换了和棠宁同样款式的校服，圆圆的眼睛里退去今早的可怜，满是恶作剧的兴奋好玩。

小棠宁从她出现一直缄默着，双手将校服裙摆死死揪紧。

温意瑶走过来大方地和棠宁分享她的糖果：“今早我们见过，你忘记了吗？”

她凑近棠宁，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那条狗居然没咬你，好奇怪哦？”

温意瑶真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唇角的弧度耀眼夺目。

她轻轻拍了拍棠宁的书本，柔声提醒，“以后早点哦，语文老师梁湘可是年级组长，下次迟到可能就要请家长了。”

一直缄默的棠宁，在“家长”两个字下倏地抬起头。

“你怎么回事？意瑶好心提醒你，你那眼睛瞪着是做什么？想打架吗？”

有人拥上来，棠宁也分不清他们是要拉开她还是要打她，她只是拿那双透着血色的眼睛，坚韧倔强地瞪着温意瑶，不甘地瞪着。

温意瑶笑得更开心了。

就在气氛凝重的时候，教室外有人高声喊道：

“教导主任晕倒了！教导主任晕倒了！”

教导主任姓王，叫王石楠，舅舅曾告诉棠宁，他是与自己同一届考出去的高考状元，后来回了附中当教导主任。

棠宁还没从那道声音里回神，温意瑶越过她朝外走去，脸上难得收了笑。她越过棠宁的时候还重重撞了她一下，小棠宁的膝盖磕上桌角，疼痛瞬间钻心。

教室里看热闹的人，一股脑儿往外冲，棠宁被他们挤到角落里。

有人在议论：“老王八怎么晕倒了？夏天都过去了他还中暑了？”

“不知道，脾气那么冲，你没听他查纪律时候的语气，那些穿耳洞的、化妆的同学就差被他给吃了！”

还有人在问：“那他怎么晕的？”

走廊里有人气喘吁吁：“是檀西！檀西还留着他的长头发，王主任被气晕了！”

小棠宁听着，膝盖上的疼痛感觉不到了，大课间的走廊人山人海，她都感觉不到。棠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朝教务处走去。

……

教务处。

王主任被人扶到沙发上，他胖胖的身体躺下挤满整个沙发，校医务室的老师为他掐着人中，帮他把西装领带和衬衫纽扣解开，让他躺着能顺畅呼吸。

一排小孩男男女女站靠在墙边，里面有未穿校服的、化妆的、美甲的，都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此刻无一例外脸上都是害怕。

他们可是亲眼看见王主任呼吸上不来，昏倒在地！

而那个罪魁祸首，他只是冷静站在一旁，为那些“急救团队”腾出空间。

檀西长卷的头发随意扎住一部分，露出清冷的额头和精致带着少年气的眉眼，剩下的从他的耳后慵懒垂至肩膀。

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像花瓣一样，眸光中似乎揉进了那晚的月色，朦胧清淡。

周围人都在害怕，就他不怕，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往门外那群凑热闹的同学看去。

棠宁挤在人群里，在他缓缓移来的目光中僵硬身体，只剩心脏发出剧烈的，扑通、扑通的响声。

棠宁开学前曾去拍过一组照片，用来做学生证，笨重的黑色机器对着她举了半天，闪光灯一亮，她的脸神奇地被印证在那张胶卷上。

而现在——

小棠宁用了一个很慢的快门，偷偷拍下了那个如月桂般美丽矜贵的少年，从此，他成为她上学路上最隐秘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