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夏 第3章 饭局

柳染将椅子向右边挪了挪，声音发颤，“哥……哥哥，死人了，我们怎……怎么办……”

夏归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一秒，只见倒下的索尔夫人手扶着桌边，缓缓站起身，发丝松散，礼服上染上殷红，露出些许狼狈。

“真是抱歉，让各位见到如此丑态。”说着，伸手拭去从眉心流出的血。

见索尔夫人竟死而复生，众人惊愕，随后，恐惧的潮水袭卷而来，染上了面容。

在此刻，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夫人会因开枪者的行为而迁怒自身。

眉心的弹孔迅速愈合着，埋藏其间的子弹被新生的肉推出，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恰此时，另一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侍从拿着酒走进来，却见原本闫鸷所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这酒就给剩下的客人享用吧，过段时间，他自己会回来的。”夫人的语气依然温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尽管如此，餐厅内紧张的气氛却丝毫未减。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由上至下，渐渐清晰。

只见一个女人顺着楼梯走下，面色发黄，白发在乌丝间交织着，身形瘦削，佝偻着身子，脚步缓慢。

索尔夫人闻声转头，“陈芸女士，您来得正好，可以进餐了。”

“有劳夫人了。”陈芸淡淡说着，来到窗前的一个座位坐下。

走近了看，女人的眼球浑浊，本应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此刻看来，却饱受沧桑，尤其是她的背脊，好像有什么重物压着她的脖颈，使她的脖子不受控地向前伸着，从侧面看极为怪异。

或许是夫人死而复生的诡异和叠加的恐惧，再加上后来者沉默寡言，使得这场饭局的气氛格外凝重。

由于不敢再做出让主人不悦的事，众人只能顺着夫人的意思吃饭。

饭菜诱人，此时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看着染上鲜血的衣服，索尔夫人轻声叹息，“穿着这身衣服在这里实在不合礼数，各位客人请自行用餐，随后会有下人带晚来的客人去往相应的房间，我便先失陪了。”

言尽，转身离开。

“对了，夜里各位就好好休息，不要乱跑了。”索尔夫人在楼梯前，思索片刻后道，“白天庄园你们可以随便逛逛，只是……我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未经允许不可以到三楼来。”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礼貌的客人。”说完便笑着走上了楼。

夫人的离开使餐厅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坐在夏归舟右侧的男人率先开了口。

“虽然刚才发生了不好的事，但大家在此相遇，那边是缘分。”男人言语老成，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说着，转身面向夏归舟，男人身形微胖，挺着个啤酒肚，脸早爬上了皱纹，“我叫李鑫嵘，叫我老李就行”

“他是余言筌”手指了指坐在他对面对年轻人。

见李鑫嵘指了自己，余言筌赶忙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人五官端正，皮肤不算白，看起来有些青涩，像是个大学生。

“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李鑫嵘接着说，眼神示意面前的二人。

“夏归舟。”

“我叫柳染。”柳染从夏归舟身后探出头来，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怯生生地说，“叔叔，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吗？”

“谁知道呢，索尔夫人没提，我们也没敢问，”李鑫嵘拿起桌上的酒，小酌一口。

“但至少，我们在这里过得还算舒服，而且夫人对我们也并没有恶意，只要我们不做出格的事。”余言筌脸上的笑容极为标准，就好像是早就设计好的一样。

“也许某一天的时候，夫人就会告诉我们该走了呢。”余言筌摸了摸下巴，“夏兄，你这么照顾小染，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

“我没有妹妹。”夏归舟道。

这时，李鑫嵘注意到夏归舟腕间的手链。

手链由红绳编制而成，绳间隐约露出点黑色，不过看起来，编者的手艺并不熟练，应是初学，导致一些纹样有点杂乱。

“归舟啊，这手链你一直带着吗？”李鑫嵘向左侧靠去，问道，“看来送的人对你而言意义非常啊。”

夏归舟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腕间的手链，眼睫遮掩着，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一言一语间，气氛变得轻松。

但坐在一边的陈芸却始终埋着头，一口又一口地将食物送入嘴中，并没有要参与谈论的意思。

待将盘中食物食尽，陈芸便起身走上楼。

随着饭局的渐近尾声，众人陆续起身离开餐厅，回到自己的房间，至于新来的柳染和夏归舟，则在仆人的带领下到相应的房间。

走入房间内，其中仅设有床、衣柜、书架以及一面面朝床的落地镜，装修虽简单，却处处透露着精致复古的气息。

房间不算小，这样的布局倒显得有些空落。

夏归舟在房间里缓缓走着，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走到镜子前，夏归舟停住了脚步。

镜子光亮，所照出的人像清晰。

夏归舟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落在阴影里，看不出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这镜子仿佛有什么魔力，看得久了，镜中人竟变得有些陌生。

夏归舟见此，用手轻捏鼻梁，转身走到床边坐下，心想，应是先前工作过度，花了眼吧。

再抬眼时，便见床边的书桌上有一张小纸条，夏归舟伸手将其拿起，只见上面写着：

“身为客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破坏主人立下的规矩，当然，白日里夫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客人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但是，不要拒绝夫人的要求。最后，请记住执念是怪物产生的源头。”

短短的一段话，虽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但言语之间信息倒不少，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完后，夏归舟随手将纸条揣入兜里，身体向后躺去，陷入身后的柔软中去。

这一刻，身体感受到了许久未有过的放松。

双眼望着天花板，回想着来到布莱斯庄园后所发生的一切。

这里的人举止之间与常人无异，却又透露出丝丝诡异，不合常理。

但来到庄园的客人与庄园中人似乎又有不同，如果客人是已逝者的灵魂，那么庄园里的人又是什么，也是灵魂吗？

等等，这么说来……我也……

行嘛，加班，加呗，把命都搭进去了。

想到这夏归舟轻笑一声，抬手遮掩着刺眼的灯光。

躺在这柔软的床上，或许是过于舒服了，又或是由于工作过度带来的疲惫，困意将意识笼罩，不稍会儿便沉沉睡去。

谁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去却依然会感到劳累，也许在这个世界里，灵魂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它们也可以是“活生生”的。

虽死犹生。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里，灯已早早熄灭，陈芸躺在床上，被包裹在黑暗中。

陈芸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双眼紧闭，手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好像在躲着什么东西。

这时，隐约间门外传来声响。

由呜咽到抽泣，哭声中透露出无尽的委屈，而这却无人听他诉说，只得将其化为断断续续的哭泣，渴求得到理解。

听到哭声，陈芸将自己捂得更紧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哭声不仅丝毫未减，反倒愈哭愈烈。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刺耳，回荡在耳畔。

陈芸听着这哭声，喃喃着，“不……不要哭了，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

说着，带上了一丝哭腔，“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啊……”双手抱头，手指深深陷入发丝中去。

这时，不断的哭声使陈芸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出去看看，去看一眼，就一眼，说不准他在等你呢……

但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扼杀在脑海中。

“不行，夫人说了，晚上就不要随意走动了。”陈芸自言自语着，“我不想……我还不想……”

说着，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那是她第一天来到布莱斯庄园。

记忆中，索尔夫人身穿一身墨黑蕾丝长裙，头戴黑色礼帽，其上缀有几朵红花。

夫人站在古堡中央的院子里，喂着一只秃鹫。

那天天色已黑下着雨，那只秃鹫吃着面前的食物，血水不断从它的嘴中淌出，时不时掉出几块碎肉，染红了院中的地面，腐肉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怎么才来？”索尔夫人斜眼看着来到古堡的陈芸，冷声道，“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说着，赤红的唇瓣勾起，“我相信不会有下次了，对吧陈芸女士。”

想到这里，陈芸抱头的手更用力了，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出去看看的想法。

可耳边的啼哭声依然不止，不断侵入耳中，折磨着陈芸的精神，头痛欲裂，难以入眠。

红月照耀之下，夜很静，但并不平静。

早晨，晨光穿过窗子照得餐厅极为亮堂，早餐已为客人们准备好。

客人们陆续下楼来到餐厅，依次落座，准备用餐。

经过了一晚上的沉淀，大家的情绪也差不多平复了下来，毕竟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所以，在此之前再多的恐惧都是无用功，只能试着接受这里的一切，直到离开的那一天。

当然，除了陈芸。

与前一天相比，陈芸的脸色明显更憔悴了，眼神空洞，精神恍惚。

可是，似乎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陈芸看了看和她一同坐在桌边的几人，眼中满是无助。

而一边的夏归舟则与陈芸的状态截然相反，经此一晚，脸上的疲惫大部分褪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

“看来各位昨晚休息得不错啊。”索尔夫人穿着睡裙缓步走进餐厅，手轻揉着眼睛，坐到时候自己的位子上。

夫人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那眉间的伤已了无痕迹。

“大家快吃吧，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拿起面前的餐具，开始吃东西。

柳染拿着一块面包，小口吃着，好像并没有很饿，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由于柳染的位子离夫人很近，所以夫人很快便注意到了，问道：“小染，是胃口不好？还是不好吃？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没有没有。”柳染赶忙摇头，再抬头，对上夫人的视线，又连忙避开，像是强壮着胆子说着，“我只是在想，都已经一个晚上了，闫叔叔还不回来，不会出事吧？”

“他能出什么事，再说了，他不是有把枪在手里嘛。”李鑫嵘说着，将杯中的鲜奶一饮而尽，满足地倚在椅背上，“我看啊，他现在还没回来，八成是已经走了。”

索尔夫人轻笑一声，缓缓开口，“他还走不了。”

闻此，众人心生疑惑，纷纷转头看向夫人。

“我的意思是，闫先生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走不出去吧。”对上众人的视线，夫人笑着解释，“小染说得有道理，闫先生作为客人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作为主人实在说不过去。所以，要不饭后大家一起出去找找？”

话音落下，众人相互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人回答。

这时，余言筌率先开了口，“可是夫人，我们对庄园也并不熟悉，万一人没找到，反倒把自己弄丢了怎么办。”

这位好像并不想去。

“所以，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夏归舟顺着前者的话试探着开口，“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而且夫人您对这里最熟悉了，应当知道他可能会往哪里去吧……”

如果纸条是对的，那么这点小要求夫人应该不会拒绝。

听他此言一出，身边的李鑫嵘刚想开口，却被自己呛了一嗓子，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不不，夫人您要是……”

看得出来，这人是真的又被昨晚的事吓到，这下又听到身边两个胆子大的说的话，一个推辞，一个还想把夫人拉进来当免费劳动力。

李鑫嵘是真怕夫人会生气啊，毕竟那张几乎时刻挂笑的脸，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撕破呢。

但夫人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是一手托着下巴，轻点着头，“二位说得有道理，那边饭后各位随我一起去寻吧。”

事实证明，纸条的内容是可信的，至少那一条是对的。

“夫人，您有这么大一个庄园，人手众多，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寻呢？”余言筌继续说，“找个人而已，让下人去不就行了？”

总结下来三个字“不想去”，但也确实有道理。

面对余言筌的疑问，夫人没有回答。

“就算不是为了找人，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倒不如出去走走，就当饭后散步了。”夏归舟帮着打圆场。

下一秒，夫人见众人不再吃东西，便站起身来，“既然各位吃得差不多了，那稍等片刻后，我们便出发吧。”

“夫人，”始终沉默着的陈芸开口道，“我可不可以不去，昨晚没休息好，想好好休息一下。”

刚想转身上楼的索尔夫人听了，缓缓转过身，“你不去啊……那你就好好休息吧，身体最重要。”

话虽这么说，双眼中的笑意已然淡去，直勾勾地盯着陈芸，但凡此时陈芸抬头，便可对上夫人的双眸。

夫人说完，便重新转过身，往楼上走去。

“等等……”余言筌似乎还想挣扎，但余光瞥见夏归舟正看着他，轻摇着头，于是一个急刹车，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夫人继续走着，应该没有听到，夏归舟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