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小树立在窗外,枝桠横乱生长,不知何时落下一层薄薄的雪覆上。
阮枝帮着江群见收拾碗筷,心里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国的事。
少女斟酌了很久,接过盘子才要扭开水龙头,就被江群见接了回去。
“我来。”
他垂着眸,那双骨节分明好看的手染上水渍,动作不急不缓。
厨房除了不间断的水流声,和江群见偶尔洗碗发出的摩擦声,便只剩下安静。
阮枝没想到文敏会今天发这个消息,今天是江群见的生日,她一点也不想想起这个带着离别色彩的话题。
她掀开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少年低头时的侧脸,紧致又流畅的下颔线,阮枝每次抬头,总能先看到。
青涩又干净,宽大的蓝白校服。
好像江群见在她的记忆里,一直、一直都是那个夏日林荫路下拍着篮球的鲜活少年。
“多久就走?”
江群见蓦然开口,夹在窸窣的水流声中,轻得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阮枝飞速眨了眨眼,顺手拉开柜门,将洗净的餐盘放好。
混在杂音中,闷声说,“不清楚,大概是明年春天之前。”
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声音。
她知道江群见敏锐,什么事情都藏不好,更藏不住。
但是这一刻,阮枝突然意识到,算着日子等离别的不只有她。
还有江群见。
少年极轻的勾唇,将盘子放好关上柜门。
“也还行,至少过年了。”
他没有太多余的表情,和刚才如出一辙。至少阮枝觉得,江群见其实也不太开心。
他忙忙碌碌的,但却始终没有看向阮枝。
阮枝将蛋糕放在桌子上,看着少年泡水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恍惚。好日子过多了,她都快忘记了两个人原本的假装。
但是,还有一个冬天呢。
她悄声走过去,肩膀贴着江群见的手臂,笑着说,“有没有舍不得我。”
江群见睨了她一眼,眼神明晃晃的,“你觉得呢?”
阮枝接过他递过来的温水,抿了一口,佯装沉思,不急不徐的开口说:“我觉得吧,你肯定舍不得我。”
少年扯扯嘴皮,不咸不淡的开口:“你也知道。”
闻言阮枝立马挽住江群见的胳膊,温水放在桌子上,她笑着说:“那还有一个冬——天那么长的时间呢,你应该好好珍惜我。”
她故意把冬天说的很长,似乎这样就可以拉长时间对他们的眷顾与偏爱。
不等江群见说话,阮枝就嘟囔着:“等会儿还等切蛋糕许愿呢。”
少年眼皮子一动,缓缓将视线移动到白色外包装的蛋糕盒上,他其实很少吃蛋糕,往年生日也就是吃碗面条凑合。
今年身边有人陪着他热闹。
半晌,他的喉结滑了滑。
好一会儿,才低声“嗯”了一下。
……
客厅时钟缓缓流转着,指针离零点还有一段距离时,别墅的灯光骤然关闭。
阮枝点亮蜡烛,看不清江群见晦暗的表情,只是笑着催促少年快许愿。
江群见看了眼烛火明晃晃的那头,少女的发丝染上昏黄,眼底笑意盈盈,一波秋水不知道因为什么也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他默了半刻,在心里默念愿望。
这么多年都没有许过愿,不知道这次,菩萨会不会显灵。
……
……
过了十二点,阮枝回家实在太晚,最后江群见换了床单被罩,让她去睡主卧。
少女在关门的一瞬,想起什么,又扣住门缝。
江群见松开手,挑挑眉。
“你多久去竞赛?”
少女的丸子头已经有些凌乱,发丝也随意飞扬着。
江群见不动声色的帮她把额前的碎发理了理。
“下周二,要去四天。”
眼前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快去睡吧,明天再说吧。”
江群见在她抬眼的一刹垂眸,看着少女白嫩的脚趾,张嘴的动作一顿。
“记得泡脚,晚安女朋友。”
他伸手揉了揉阮枝的头,少女看了眼自己的脚趾,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
鸠占鹊巢。
“晚安。”
……
阮枝躺在床上还有些别扭。
脸颊烫得慌。
她将一半脸藏在被子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干脆睁开眼打量起这间卧室。
虽然别墅她也来过几次,但是都只是徘徊在客厅厨房这两个地方,没有来过二楼。
更别说进入江群见的私人领域。
主卧的色调和客厅如出一撤,没什么人情味儿。墙上挂着一幅壁画,是一个人在跳伞,底下是茂密的丛林,还有一条宽阔湍急的江河。
阮枝挪开视线,却在瞥见右下角时挪了回来,视线顿住。
壁画有写时间,是一年前的七月份。
少女似乎是反应过来,重新看向壁画。画上是一个男生,穿着蓝色的薄外套,看不清面容,但是动作娴熟又放松。
她呼吸一滞,眼睫毛轻微的一颤,心里有些不太确定却又几乎肯定的觉得,这个人是江群见。
这件外套,他穿过。
脑海中会想起之前那几个女生的对话。
他真的会做这些高危运动。
阮枝之前了解过,这种追求极度刺激的行为,心理学认为有可能是由于心理创伤和环境压力造成的。
她突然陷入沉默。
这种反复接近死亡的运动,除了刺激多巴胺生长,是不是也让江群见觉得解脱。
文敏虽然不会按时庆祝阮枝的生日,但是至少每年阮泓书都会给她打电话,哥哥也总是会嘻嘻哈哈不正经的送她很多礼物。
江群见呢?
他爷爷今天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信息。
因为江群见今天连手机都没看一下。
如果他爷爷会对江群见说一句“生日快乐”,像他这么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回复。
阮枝突然意识到,江群见的生活,比她以为的还要窒息。
他去世的妈妈才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江颂南不会关心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只在意覃玉有没有一直酷似当年他认识的那个覃玉。
而江清淮呢,他或许会心疼自己的孙子,但是他总不可能为了隔辈亲的孙子而伤害自己的儿子。
况且,他是个商人。
没有什么比江家的公司、股份和资产更重要了。
哪怕是江群见。
如果江颂南有两个儿子,那他大概会更加倾向有能力继承江家的那个孩子。
而江群见现在是唯一的选择。
少年抛不开曾经呵护他的爷爷,哪怕已经知道了自己之所以重要的原因,却也依旧被这把枷锁狠狠困住。
阮枝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这些血淋淋的事实。
她和江群见,其实不管怎么走,都逃不开枷锁。
就像她必须要出国,她没得选。
而江群见必须接手公司,他也没得选。
都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但是有时候,在没有足够能力时,路都是命定的。
他们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
少女躺在床上,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热闹的样子。
因为江群见有一点比她厉害,就是他有强大的内心,所以哪怕孤身一人,也总是从容不迫。
她知道江群见的隐忍和蛰伏,知道他的不屑和傲骨。
阮枝突然很难过,她好像预见了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
一些十七岁的她抵抗不了的事。
能不能就一个冬天,一个平静的冬天。
一个暂时,让他们都不悲伤的冬天,她不知道少年许的什么愿,因为她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能不能,让他也自由。
……
……
周二。
阮枝去了一趟办公室,谭波看了一眼少女,有些叹息。
“你妈妈前两天调取了你的个人信息,这事你知道吧。”
阮枝毫不意外,点点头。
谭波见她面无表情,开口说:“你知道就行,那是不是应该快要走了?”
少女垂眸,“那边的教授说,春天之前去。”
谭波了然,点点头,“那还有三个月,我听说那边选拔条件很苛刻……”
他喝了口水,“不过以你的能力,也不是问题。期末完了以后,你就好好练琴,你要为了出国做好准备。”
他似乎是还想多说,最后却还是没有说。
阮枝出门的时候,他又唤了阮枝一声。
“阮枝啊,和你妈妈好好相处吧。”
他话没说完,有些事总得有个原因有个结果,但是谭波却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一句话。
她不明白。
等阮枝会教室以后,江群见已经出发了。
她看着空了的桌子,心里升起一股酸涩。
或许不久的将来,就是他这样看着这个桌子了。
这段时间很忙 想看的朋友可以多放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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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