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68章 平安顺遂，福寿无疆（上）

咚——

一声巨响过后，停尸房的门被人踹开。

“沈小姐！沈小姐！”

……

沈琳琅迷糊中听见有人喊她。那声音在她耳畔划过又飘走，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看见庭院里的小女孩正在西厢房前悬着的秋千上玩耍，玩儿累了就跑去东门，在那块涂了又画、画了又涂的石板上，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而沈琳琅就站在庭院正中央的那颗木绣球树下。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

忽然，她的眼前浮出一片白雾，那雾极为刺眼，她被照得险些睁不开眼睛。过了一阵儿，雾散了。她看到了母亲。

母亲坐在大厅里，听祖母训斥着什么。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祖母总说母亲太惯着她了，说琳琅作为沈府的大小姐不能这么没规矩……

关于母亲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模糊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琳琅觉得自己真的要喘不过气了，就好像被滚滚浓烟包围着一样。她感觉周遭是一片火海，大火在黑烟中燃烧着，烧毁了房屋……

也烧毁了母亲。

而此时此刻，沈琳琅的身体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她吸入了大量有毒气体，性命攸关。松野一藤和他的手下，皆因肢体接触到朱雀灯表面附着的氰化氢而毒发身亡。至于沈琳琅，她最开始戴着手套和口罩，后来在停尸房也并未徒手触摸，所以才不至当场毙命。

程一发现沈琳琅的时候，她正倒在地上，口鼻被衣服捂着，人已晕厥。

程一是受马二所托，前来医院拆除炸弹。他原本不知道沈琳琅在此，要不是有人从三楼鬼鬼祟祟下来，让程一心生疑虑，沈琳琅恐怕真会死在停尸房里。

而现在，沈琳琅躺在手术台上。她的身体虽然躺着，但她自己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她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飘飘荡荡随风在空中浮动，如同灵魂游走一般。而她脑海里的记忆也在慢慢褪去，她渐渐地想不起李伯伯的脸，想不起王婶的脸，甚至连父亲的脸都模糊了。

这是要死了吗？

梦中的沈琳琅似乎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若是就这么死了，人生还算有遗憾吗?

“琳琅！沈琳琅！”

好像有人在叫她，是谁又跑到她梦里来了。而且这声音……

张念？

“张念！”

沈琳琅感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张念。只是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清他的脸。

“快回去吧！你不是说元宵节的时候要回来过节吗？”

元宵节？

对的，沈琳琅想起来了！她前不久寄给张念的信里说了，她要回虎符城过元宵，和张念一起！

——————

“咳咳——”

沈琳琅的意识从混沌中收回，她的大脑重重地砸在手术台上，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两天两夜后，她醒了。

沈琳琅捡回一条命。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此刻只想见到张念。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她半刻都等不了了。

申时末，沈琳琅踉踉跄跄从病房走出。换班的护士看见她这副模样，吓得差点叫出声。但她真顾不了这么多了，护士小姑娘本想将她拦下，可还没等小姑娘伸出手，沈琳琅便如临大敌一般，拿出刚从病房里顺走的手术刀，将刀尖朝向面前的小姑娘。

“别拦我！我不想伤害你。”

护士小姑娘见状，立马转身跑开了。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外面乱成一团就算了，医院里也这么不安宁。小姑娘边跑边犯怵。

沈琳琅将手术刀收回后藏进了袖口里，而后便急忙走去了外面。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外面的世界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原本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平时在街道两旁摆摊的、开馆子的，皆收了摊子、紧闭门窗。萧瑟的街巷，看不出半点生机，虎符城好像一夜间失去了活人气。

沈琳琅走在雪地里，她不知何时下得雪，明明来时还没有。

她苍白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出了一丝暖意。只是这暖红色的光打在身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因为她深灰色的大衣将阳光都吞没了。

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斜阳被山头完全淹没。

直到天色暗淡无光。

沈琳琅终于走到了孤峰山下。

而她目之所及，皆横尸遍野。

沈琳琅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中元夜。从前是血流成河的沈府，如今是血肉横飞的孤峰山。

沈琳琅恍然，她终于懂了那天在车内听到的话。

“军队剿匪，山那边儿已经打起来了！”

沈琳琅倒吸一口气，心脏仿佛骤停了半拍。接着她跨过一具具尸体，往山里走去。

此时，孤峰山山腰上的一处窄洞里。王天泽正举着枪，藏在洞口内一死角处，警惕地盯着外面。他双眼通红，右手一直在发抖。

“好像有人来了。”他小声提醒着一旁养伤的马二。马二的右臂被枪打中，流了很多血。前天夜里，他们刚躲进这里时，他让王天泽用刀剜出了子弹，包裹伤口的衣料被鲜血浸透了，之后他就用雪来止血。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他的伤口已经严重感染，右臂基本废了。

“这次来了多少人？”马二问道。

“一个。”王天泽看了好一会儿后缓缓说道。

“一个？”马二有些疑惑。

忽然，王天泽见那人猛然倒地。一时间没控制住，手指先一步做出反应，朝原本瞄准的位置开了一枪。

“嘣——！”

沈琳琅走了太久，已经累到极致。她双腿一颤，接着身体发软倒了下去。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倏地一声枪响，子弹越过她的头顶，打在了后方的山体上。

王天泽一枪过后，马二迅速进入了作战状态。他慌忙跑到洞口，举起枪朝向外面。

远处倒在地上的沈琳琅愣了神，呆在原地好半天后，才缓缓抬起头。

沈小姐？

马二认出了沈琳琅。

随后，他与王天泽走出窄洞，来到沈琳琅身边，把沈琳琅扶进了洞中。

窄洞门口只有王天泽和马二守着，洞中明显还有其他人。沈琳琅看着眼前的场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沈小姐，太好了，你还活着。”马二先一步开了口。他知道沈琳琅去对付松野一藤势单力薄，于是在沈琳琅的安排下，他一下车就立即找了何忠权，好能尽快解决医院的事，而他也好抽出身去帮沈琳琅。

只是一切来的太突然。孤峰山出事了。他第一次违背了张念的命令，保护沈小姐重要，可是老大的安危更重要！更何况张念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多久了。

“张—念—呢”无比沉重的三个字从沈琳琅的嘴里艰难蹦出。

……

马二摇了摇头。他伸出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沈琳琅面前。

“我赶到的时候，老大已经不见了，我只找到了这个。”

沈琳琅的眼睛缓缓落在雪地上。

那是一块不成形的檀木，看上去像是被重物碾压过。

沈琳琅将它轻轻拾起，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穿在檀木上的细绳已经断开，上面的佛珠也不知散落在哪里了。

这是她从龙华古寺为张念求来的平安符。住持说过，平安符的绳结上串一颗佛珠，很灵的。

平安符上还刻着沈琳琅对张念的祝福。

“平安顺遂，福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