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58章 因果

（上）

巳时，前来敬香的人渐渐淡了去。太阳一出，云雾开散，晨露来不及被草木吸收便化作水汽，蒸腾而去。

古寺内，香火弥漫，烟雾缭绕在半空，顺着石柱，盘上房梁，绵延不断，飘到天边去。

弥勒大殿中央，沈琳琅一身素衣。她双手合十，平静地跪在蒲团上。

“往生极乐，来世慈悲”

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了佛祖普渡众生的梵音。佛总说万事皆有因果，可她参不透这因果，也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

“为何行善之人不得善终？”

“为何作恶之人偏偏高枕无忧？”

“世人口中的因果报应究竟如何得报？”

“凭什么好人冤魂未宁，坏人却潇洒快活？”

沈琳琅在心里频频问到，但她也只能在心里质问这世道的不公。因为在一个连司法审判都需经由别国置喙的国度里，她没有仅凭证据就能让凶手偿还应偿之债的把握。

当公平和正义一次次被动摇的时候，律法的存在便成了最为“合理的”暴力。

她抬头望向面前巍然屹立的佛像，忽然一阵刺痛逼上心头，胸中的苦楚也如泉涌般泛滥而上，她只觉喉咙胀痛难耐，顷刻，两行泪水如断弦般从眼眶弹出。

在父亲被枪杀后的百余天里，是她亲手为杀父仇人动了手术，亲眼看着仇人的身体恢复如初。

御剑之人，被剑所杀；炼药之人，被药毒害。

“救死扶伤”这四个字，在此刻变得多么苍白无助。

日入黄昏，沈琳琅与小丁离开了古寺，临行前邱岭将沈雄的骨灰归还于沈琳琅。

“沈姑娘，节哀。”

“多谢邱先生，替我收了父亲的尸骨。”

“姑娘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邱先生，多谢您还记挂着我父亲，他生前能有您这样的朋友，实为幸运。我父亲是为了守护心中的道义和整个沈家才被奸人所害，所以您无需责怪自己。”

“……我明白了，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邱岭拱手作揖，礼貌告别。

“那小女也拜别先生，有缘再见。”

（下）

“姐姐，你之前说那东洋人去了虎符城，你们还见过？”“他来找你是还想杀人灭口吗？”“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居然还惦记着老爷的宝贝！”

……

回去的路上，小丁一直询问沈琳琅有关松野一藤的种种，神情愤怒，恨不得下一秒就拧下仇人的头颅。

“姐姐，你不用拦我，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回去，我一定要替老爷报仇，亲手宰了他！”

“小丁！”沈琳琅叫住了他，而后上前说道：

“我理解你，我比你更想让他血债血偿。可是死人，是感受不到痛苦的。他杀了我父亲，甚至不惜将整个沈府灭口，就算他死一千遍一万遍，也荡不平我心里的恨意，更偿还不了沈家上下众人的性命。我们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而他却踩着他们的尸骨去施展他的宏图霸业。没错，原先我是想着凶手就应该被绳之以法，所以我把期望寄托给官府，给那些自诩能保护我们安危的人。可是现在，因为他的身份，我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能被制裁，我也不敢保证官府之所以抓不到他是因为他狡猾，而非忌惮他身后的势力，所以才不敢动他。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必然认你是我弟弟，所以我不想你一腔孤勇去冒险，我更不想再尝受失去亲人的滋味。况且，他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小丁面对突然情绪爆发的沈琳琅有些不知所措，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

剩下的路程中，他再未提半句要回虎符城手刃仇敌的话。但是，他却真真切切的从沈琳琅的神情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异常，她冷冷的面庞散发不出半点生的气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细细回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他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但无论姐姐要做什么，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去帮她。

等沈琳琅回到住处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陈太太在窗户边上读着报纸。

“嗷呦，琳琅回来啦。”陈太太听到声音后看向刚进门的沈琳琅。

“嗯，回来了，您吃过饭了吗？”沈琳琅应道。

“当然吃过啦，太阳都下山嘞。”陈太太笑着道。

“那就好，我先上去了。”说罢沈琳琅便朝楼梯走去。

“好的呀，赶紧回去休息吧。”“哦！对了，今天你家里也寄来东西了嗷。”

“是嘛，谢谢啊，真是麻烦您了，每次都帮我收着。”沈琳琅停住脚步转身道谢。

“没事呀，不麻烦的，我看你房门没关就放桌子上了嗷。”

“好勒。”

随后沈琳琅来到房间，关上门。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用布包裹起来的盒子，沈琳琅上前缓缓拆开包裹，盒子上面叠放着一张信纸，拿开信纸，“竹茗堂”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盒子的侧面还放着一个刺绣的荷包袋，她将其拿在手上，袋子内圆滑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就猜到了里面装得是什么。而后她将包裹放置一旁，将信件拆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琳琅，新年快乐！又是新的年岁了，怎么样？今年有什么新年愿望？或者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妥了。不过要等你告诉我再送的话，也太晚了。所以呢，我便挑了这个给你，据说是现在很流行的款式。我想你戴着肯定很衬你。还有，你肯定想不到，竹茗堂出了新式糕点，我尝过一次，觉得蛮好吃的，应该会合你胃口。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记得告诉我。

等你回信。

——张念

1914.1.1”

看完之后，沈琳琅将信轻轻叠好，小心放进抽屉里。而后她将荷包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胸前，一旁的镜子里映出沈琳琅清秀的脸庞，她手里那条光泽饱满，做工精细的珍珠项链，恰好更衬得她多了几分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