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浓烟滚滚,那是火车奔腾而过的痕迹。山鸟伸展双翼,集聚盘旋在群山奥宇之间。秋风似叠浪,云层如万江。寰宇之中,世间万物宛若尘埃,时空轮转,沧海桑田,聚散别离,皆无法永恒。
人类在找寻生命之意义的过程中总会发出“活着有什么意思”诸如此类的感叹。沈琳琅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尤其在失去至亲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她一直都不算是一个能时常感受到喜乐的人,甚至有时还会刻意将自己沉浸在悲伤痛苦之中,一个麻木了很久的人得不到快乐,那感到痛苦也是好的,至少这也许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往往大多数感受不到幸福的人总是缺爱的,沈琳琅便是这样觉得,但这是从前。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感受,或许是悲极生乐,亦或是突然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几分矫情,在失去家庭的庇护后,她开始重新感知一切,从痛苦中感受痛苦,从忧郁中感受忧郁,从平淡中感受平淡,从喜悦中感受喜悦;从希望中,感受希望;她渐渐发现生活也许不是一种状态,而是某种动态,是切实的、稀松平常的,也许并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就能获得勇气和力量。
成长是必然的,是有代价、有重量的。人们常说长大是顷刻间的事儿,也有人说是在某个黑夜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味的那种感觉便是长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路历程,而沈琳琅的长大总是在路上,在远赴异国的邮轮上,在为找寻真相的火车上。有那么一瞬间,此行让她感到心底似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望向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情绪顺着山峰起伏不停。看着车窗上挂着的串串雨珠,凉意欲将她包围,可她的心却随车身行驶的路径不断向前涌动,且愈发湍急。而且一直有一个声音从她的脑子里不断往外蹦跶着,此刻她的意识变得无比清醒,散发出的思绪也从四面八方折了回来。
不断蹦跶的、使她清醒的那个声音,便是复仇。
意念一旦滋生就会顺着血液无限疯长,未实现便决不罢休!
远处天色已暗,沈琳琅也渐渐生出了困意,可坐着睡觉着实不怎么舒服,脖子斜倚在靠背上,不一会儿就酸痛了起来。还有将近一天的车程,说不上太累,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坐在她对面的乘客是为年轻女士,还有一个差不多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在与她们交谈的过程中,沈琳琅得知她们“母女俩”是准备去上海寻孩子她爸。不过看着面前笑眼盈盈举止优雅的年轻姑娘,沈琳琅实在是难以把她跟“母亲”一词联想起来。
倒是那小姑娘生的俊朗,活泼可爱,性子也大大咧咧,拉着一旁的“妈妈”与沈琳琅有说有笑。
女孩子之间好似生来就有与同类惺惺相惜的天性,只要一开始聊就什么都能聊一块儿去。因为她们二人并非第一次去上海,所以这一路上跟沈琳琅说了好多上海有趣的、好玩儿东西,还极力推荐沈琳琅一定要去吃街边小摊上的豆腐干、馄饨……
越向南去,周遭的气温愈发膨胀。秋末时节的南方还未完全散去夏日的惆怅。刚出车门的沈琳琅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热浪包裹了起来,与她一同出站的小姑娘随着沈琳琅的视线望向天空而后说道:
“今日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漂亮姐姐你再不换下外套可就要被太阳暖化了。”
见状,一旁的年轻女士插上话来:“你就别打趣漂亮姐姐了,人家刚来还没适应呢。”
三人说笑片刻而后简单告了别,沈琳琅提着箱子走出站台。
正午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将光辉洒向人间,烧得大地滚烫。沈琳琅深棕色的风衣使劲吸收着日光,不一会儿就让人温热难耐。不过她现在顾不得脱衣服散热,只见她昂头眺望,目光扫射着来往的人群。
“小姐!”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
沈琳琅随即转过头便看见了正拼命向她招手的小丁。
小丁因故未与沈琳琅同行,于是便先行一步,提早到了上海。
“小姐,我来吧。”小丁说着便顺势接过了沈琳琅的箱子。
“谢谢。”
“没事儿小姐,我现在送你去住处,我特意打听过了,那房东太太姓陈,平日里不常与人打交道,老是一个人闷在院儿里。估计也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总之待人挺温和的。”
“谢谢你帮我打听这些,真是太麻烦你了。”
“嗐,小姐别客气,一点儿不麻烦。”
“对了,那你这些日子住在哪里?”
“小姐不用操心,我在码头找了份工作,平日里和工友们睡在一块儿。”
“好,那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嗐,我一大男人哪儿有什么需要小姐帮助的,小姐照顾好自己便好。”
“你这么小独自一个人生活,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所以不用跟我客气,还有,也别再叫我小姐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那怎么成,您是沈老爷的掌上明珠,万不敢坏了规矩。”
“小丁,现在没有沈府,也没有沈老爷,更没有什么规矩,你不必处处受人限制。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想,唤我一声姐姐也行。”
“姐……姐姐”小丁唇齿微微颤动。
“嗯!”沈琳琅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上海的夜,灯火辉宏,霓光异彩,看久了甚至让人好一阵头晕目眩。街上的行人各个神采奕奕有说有笑,仿佛流年似水不过一场遥远幻梦,一切皆为虚妄,唯有当下的美丽、欢乐才是真实且永恒的。
车夫载着沈琳琅穿梭于夜间街巷,所到之处皆是欢声笑语,仿若置身在斑斓的梦境里,亦真亦假旖旎迷离,叫人神往。
车行经至一处楼阁前停了下来,小丁提着箱子上前去,摁了摁门铃。
“来了——”楼阁里传来一声细长轻柔的回应。
只见一身形窈窕的女人从门内走出,而后穿过庭院。月光衬着树影,树影衬着人影,忽明忽暗。
片刻后,这位身着棕红色丝质印花旗袍,肩戴棉绒披风的女士走向前来打开了围栏。
她先看了眼近处的小丁,而后将目光停放在了一旁的沈琳琅身上。
“您好,我叫沈琳琅,是新来的租客。”
“沈小姐是吧,快进来。”她笑脸相迎。
“谢谢。”
“来,我带你去楼上。奥,就是你住的那间。”
“好,谢谢您。”
“不必客气,叫我陈太就好,我呀,一个人住在这院儿里,虽说雅静,倒也闷得很。这不李医生,奥,就是你们科的主任,说有个年轻姑娘要来,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落脚的地儿给她参谋参谋,我想着反正我这儿有地方,多个人平日里也能说说话嘞。你不晓得虽说我喜欢清静,可这上了年纪的女人哇,有时候寂寞得要命,你来正好……”陈太太边上楼边向沈琳琅说着,一路滔滔不绝,都不带喘气的。
良夜渐静,小丁放下行李后便离开了。陈太知沈琳琅舟车劳顿,既而止住了话题,收拾收拾回了房。
沈琳琅来到屋内没来及环顾四周,便对着床垫重重地倒了下去。
温良的夜,湿润的空气,绵软的床垫,房间里淡淡的栀子花香……沈琳琅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
待明日天光乍泄,又将会是一个碧空如洗的好天气。
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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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朝暮